顾南生还是像从前一样，少言寡语，默默地坐在音乐沙龙的最后一排。他大学时候上课也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离开。他不爱出风头，但每次比赛他总是C位领奖，获奖感言也总是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在人群之中，他总是带着微笑，似乎是有意维持亲和的一面，最后会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但江有有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真正的社恐。有些人的社恐就是说说，装装样子，但顾南生不一样，他不用说，就已经是了。

这周的音乐沙龙主题是由江有有主持的大提琴主题，讲的是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期的大提琴独奏曲、协奏曲和室内乐，虽然有些枯燥，但这是普及大提琴不可缺少的课程，尤其是要为顾南生下个月的音乐会铺垫，这就更加绕不过去。

“我也是拉大提琴的，你们来沙龙也是为了听我讲大提琴，但是我能讲的很有限，能为你们演奏的也很不多，主要是时间受限，关键还是要多听，大家可以去听一些当下知名演奏家的演出，如果能听现场音乐会就更好。”江有有拉了一段德沃夏克的曲子，“其实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品我并不是那么擅长，我主攻的方向是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浪漫主义时期会有涉猎，但比不上我的师兄，也就是下个月在咱们这开音乐会的青年演奏家顾南生。”

江有有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顾南生，“顾南生今年的全球巡演临时加了Z城这一站，也令他成为今年全球巡演场次最多的大提琴演奏家之一，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在全球排名前五。一个如此出色的演奏家来到Z城，我们不到现场亲耳聆听，那一定是很遗憾的事情。说实话，因为这两年都不出了国，我也没听过我这位师兄的现场，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水平，我还是很想看的。”

“江有有，你什么时候开专场？我们想听的是你的专场！”观众席有乐迷站了起来，“不是说了，年底之前一定会有的，我们都想听你的，其他人的也不认识。”

江有有不紧不慢地收了琴，“我知道你们是因为喜欢我而来的，但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的这位师兄总是在各种比赛上拿第一，我只能屈居人后，但我又很不服气，觉得自己也很优秀，这么多年过去，我想知道我跟他之前到底谁更优秀，你们就不想帮我一起听听吗？”

另一个乐迷说：“江有有，我们觉得你是最棒的。我是因为你才开始接触古典音乐的，虽然我也开始听其他演奏家的演出，但我仍然认为你是独特的。顾南生的音乐会，我会去听，但是不用比较，你就是你，就算顾南生再出色，他都不是江有有。”

江有有鼻尖微酸，这是成为网红之后最大的收获，终于这么多的铁杆乐迷，并且一直相信她是优秀的。

观众席陆续有人站出来：“比赛有输赢，但这决定只是那一场比赛，甚至是每一场比赛的优劣而已，如果不拿第一就不是优秀，这个世界上会少了很多优秀的演奏者。”

“如果只有第一才能开音乐会，其他人该怎么办，从此放弃一生热爱吗？再说了，也并不是每一个演奏家的演奏都能让所有的观众都喜欢，所谓各花入各眼，审美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每个演奏家都有自己擅长的曲目，我们要是的百花齐放。”

江有有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但是在面对顾南生的时候，她的自信**然无存，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一蹶不振，什么梦想统统都止步于前，畏首畏尾。她视顾南生为宿敌，可她连打败他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还没有做好准备，她就已经先认输。她又是喜欢顾南生的，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可是她连告白的勇气都不敢，甚至因为不想看到顾南生而放弃出国求学。

很多事情因为顾南生这个人而变得不同，她的人生因为顾南生而改变原有的轨迹。她原本也是可以是别人家的孩子，按部就班地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用所谓的幸存者偏差教育别人，只要努力就会实现梦想。

观众陆续离开，江有有却没有走，直到所有人都走光，只剩最后一排的顾南生，安静得就像被遗弃的孩子。顾南生就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认出他。这就是顾南生，总是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有名，你有好多的乐迷，他们都那么喜欢你。”顾南生站起身，满面笑容地看着江有有，“杨雷说你现在是网红，我还不信，江有有你真的很棒。”

可这些话在江有有听来，却是满满的讽刺，她是网红，并非因为她的演奏而出名，但也因为出名而让更多的人听到她以前的演奏。这对一个执着于古典音乐的演奏者来说，并非因为本专业而出名，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为什么来Z城开音乐会？这里就是文化荒漠，像你这样的演奏家都不爱来，票卖不动，听也没人听。”江有有再见顾南生，没有暗恋的羞涩，也没有宿敌的剑拔弩红，只有陌生人的现实对话，“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已经看到了。你，顾南生，已经是世界知名演奏家，做的是全球巡演，而我什么都不是，连一场个人音乐会都没有办过。”

顾南生紧紧皱眉，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江有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过你不想出国，只想安静地生活，现在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可你为什么要生气？”

江有有背起自己的琴，质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Z城？”

这才是最气人的地方，只有江有有一个人生着闷气。

江有有问完这句话就走了，留给顾南生一个决然而去的背影。

久别重逢，还不如不见。

江有有还没走出一楼大厅，就看到了何子文。何子文身材高挑，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想要装作看不到是不可能的。

“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音乐沙龙，过来看看。”何子文指着大厅的海报，海报上正是顾南生的“晴天”专场音乐会，顾南生西装革覆的模样清冷又贵气，“顾南生就是这个人吗？”

江有有有些茫然，“你刚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