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湘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木匣,放回案台上。
打开,里面放着一摞信札。
陆湘正色看向陆离,“在你心里,叔父就是个只知玩弄权术、视家人性命如草芥的奸臣?”
陆离冷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陆湘调整情绪,“你看一看这些信,便知道南阳军当日是何等情状了。”
不等陆离说话,他再道,“你怕是会说,当日文臣在朝廷掌权,武将上战场折腰,全是我们这些奸臣逼迫出来的。”
陆离面色一沉,“起码我父亲的确守着一方安宁。”
“我不否认。但你是否知道,昔年南阳守将的位置空出来后,你父亲能坐上去,是因为天后踢走了当时的太守,同样出身将门,论资历、论军功、论本事,样样不输于你父亲,输就输在那个人独独忠心于天子。”
又不等陆离开口,陆湘话锋一转,“既然谈到了南阳军,今日再聊一聊匈奴,你可知匈奴当年为何要来犯我大晋南境?”
陆离皱眉不语。
陆湘将木匣推过去,“你还是先看一看这些,再说。”
陆离心中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手伸过去,将其捡了起来。
最上面的信,已是被拆开了,信纸已经发黄褪色,有些年头了。
打开一瞧,密密麻麻全是字,叔父言辞恳切,指出匈奴与我朝实行的边境政策,建议取消封锁、互通商贸。可父亲回信却称,天后已决意整军攻打匈奴。
手快速地拆开再一封。这封信上父亲称取消通商之后,等同断了匈奴人的活路,所以他们铤而走险疯了似地攻打南境。
深吸一口气,将余下的书信默默阅读,陆离敛着眼睛陷入沉思。
这些信里,隐晦地诠释了当年南阳一战的始末,皆是源于天后与天子在南阳治理上的政见之不同。
岂止不同,简直南辕北辙!
直到看完最后一封,陆离将那些信慢慢收起来放回匣子里。
被陆家驱赶是他人生第一憾事,当年的无从选择始终是他一块心病。如今他找到了因由,心却觉得更沉了些。
陆湘自始至终看着陆离,敛着双眸,眼底罩着雾气,含带些许茫然与惋惜。
“当年匈奴入侵,南境之战打与不打皆在两可之间,盖因天后主战,过于冒进,才酿成南阳军之祸。”
“因为谏言与匈奴通商免战一事,我一连上了六道折子,全被天后驳回,还因此遭了一通弹劾,挨了二十个板子。”
“你父亲接过了天后权柄,被委以重任。岂知剑走偏锋,诱敌深入,匈奴一战却是有去无回。”
“试想一下,若当时推行边贸改革,匈奴之战绝不会发展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局面,用得着你父亲和南阳军提着脑袋去浴血奋战?”
绕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陆湘仍旧对当年朝堂上那一副乱战铁幕记忆犹新。
陆离眉头紧锁。
原来,若不是因天后执念,南阳之战并不是非打不可。
因为,那时还不是天后独大,一个江山有两位帝王,皇权之下其心各异。
对于远在三川的天后来说,她哪里知道南境的真实情况,只看看邸书的报告,再加上心中早已深深烙下的猜测和忌惮,就这样做出了自毁长城的决断。
陆湘拿起镇纸轻轻敲着桌面道,“天子主和,天后主战。一个望南北通商承平,一个欲借计兴兵立威。而陆家夹在其中,我和你父亲只能各扶一边。这是我俩各司其职,也是兄弟间默契,更是给你祖父的承诺,唯有这样才能确保陆家处于不败之地。”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南阳铁骑覆灭,天子震怒,焉能不恨?天后委以重兵,你父亲一朝身死,群臣上疏历数你父亲战备废弛,致匈奴猖獗,要求严正典刑!多少人等着踩到陆家头上?若不将你们即日逐出家门,不将那些反对的声音压下去,不仅我在朝中将举步维艰,陆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听到这里,陆离是全明白了。
此战虽是天后钦定,但天子问责,父亲和陆家却都不得不担。而叔父作为家主,只有高举高打地将他们母子逐出陆家,才能保有天后的内疚之情,也顺势革除天子的忌惮之心。
说到这里,陆湘眼圈儿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