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初眼波如星,展颜道,“举手之劳,大人何必客气。”
回身执起一根水葱似的手指轻轻摆了摆,笑道,“只当是还了大人一个人情。大人之债,小女可只欠一回了。”
陆离失笑着看她步履轻盈地走去,片刻,也迈步上前。
说起义捐,锦初绘声绘色地将筹药前后的事情历数一遍。陆离侧着头静静地听着,听她说到有趣之处,忍不住轻笑。
天色却已经不早了,陆离心里虽还想多陪锦初一会儿,算了算时辰,沉声道,“夜已深了,我先送你回馆休息。”
锦初“嗯”了一声,见他利落翻身上马,眼睛明亮得朝自己伸出手。
大晋民风开化,亲友共骑也是常事。只是锦初忽然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种感觉又来了,这种,不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的感觉。
看她一动不动,陆离道,“只怕你……回去太晚,会搅扰了你歇息。”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明日四更就要赶路,叶医师命我要好生歇息。”
锦初略一思量,将自己的手放在陆离手心,紧接着,被他抓住手腕略一施力,安放在自己身前。
马缰一抖,那马稳稳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陆离将马停在药馆门前几步,低低道,“多谢你相送,回去吧。”于是将她轻轻扶下马去。
锦初滑下马背,仰头看他,轻唤道,“大人。”
即使在夜色之中,陆离仍清晰得辨出了锦初眼中的一缕忧色,像极了母亲眼中曾经抹之不去的仓惶。
他低眉,很淡得笑了一下,“我会平安回来。”随后,往上一拽缰绳,转身纵马而去。
锦初抬目再看,只见英挺的轮廓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一直侯在院门口的嬷嬷们隐隐见着锦初回来,忙不迭得提着风灯和斗篷迎上前来,急忙忙将她围拢进去。
一天星斗明亮夺目,明日一定是个好晴天。
翌日寅时时分,陆离率杨金亲自从三川出发,往河东而去。
耀眼晨光里,袁九康堂滚着绿边白底的锦旗迎风招摇,药行商会的队伍犹如长龙自青石路上辘辘跑起来。
枣红劲马上,陆离一身月白锦衣,用白玉簪子束起发,腰间坠着玉佩,皆是通透无瑕,光泽温润,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外罩浅青大氅,脚上蹬着鹿靴,难得的是眉目英朗,清隽潇洒,端的像个药商家的富贵公子。
打头长须白面的是杨金,也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护院的劲衣短打,腿上挂着箭囊,驱着迤逦而行的车马,不紧不慢驶近关戍。
车队照检过所关牒,不一会儿功夫就过了城门,顺着官道缓缓而出。
谁知出了城门,沿着官道朝东走,越走越触目惊心,路旁全是饿死的,病死的人,有些还有一口气,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旁边就躺着逝去的亲人,尸体早已发臭,甚至连四肢都不齐全,想来是被狗啃了去。
原来是流民涌入三川,城内为免疫情传染,便命官兵在城门拦着。
那头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看到这里有商会的车队,顷刻涌上前来,趴跪在地上不住得磕头。
“公子,行行好吧!”
“公子,草民是从河东来的,家乡遭了灾,一路流落到三川,还望公子行行好,给点吃的。”
“公子、这位公子,我与阿娘已三日没吃过东西了,求求您,分我些吃的吧。”
陆离沉默得看着众人,半晌,吩咐杨金,道,“去车上找点干粮,你拿出来,分给他们。”
杨金早年经历过桃花汛,家人尽失便是拜天灾所赐,十余年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背转身去,抬起衣袖揩了把眼泪。
商会的车队带足了干粮,倒是不用格外找吃的,很快取出干粮分给众人。
一会儿功夫,杨金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花纹精细的锦盒,轻声道,“公子,这是叶小姐托商会的人给您送来的。”
陆离将盒子接在手里,郑重其事地掀开盒盖,然后愣住了。
里头有一包红枣糕。
一旁的暗格之中,林林总总还有十几样免致感冒风邪水土泄泻的随身药丸,码得整整齐齐,上面都用娟秀的小字写明了用法和剂量。
他盖上盒盖,握在手里如有千斤重,终是朝三川的方向再深深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