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记得雨夜独坐墙头的青年了。
如今昭远寺重逢,只觉得这人看上去很狼狈,比自己还狼狈。
他穿了一件薄衫,头发随意披在肩头,脚上的鞋沾满了污泥。称得上俊秀的脸庞惨白无血色,表情悲凉而寂寥。
谢垂珠注视他的时候,他也转过头来,回望谢垂珠。在潮湿的雨声中,他突然笑起来,眼眸泛着薄光。
“你看,我们明知道求神问佛没有用,偏偏还要来这一遭。”
谢垂珠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很难看。
“是啊,为什么来呢。”
青年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问她:“我想去寺庙后面看荷花。不知道这季节荷花是不是都败了。你要一起去吗?”
他待人熟络得过分自然。所说的话,也完全不循常理。
但谢垂珠现在也不想做个正常人。她实在憋得太厉害了,身体里全是陈年旧疴。
所以她说:“好啊。我也想看荷花。”
俩人也不找伞,冒着雨走在安静的寺院里。路过经堂时,听见里面悠悠念诵佛经的声音。踩着水洼越过院门时,梁上的燕子咕咕叽叽地叫。
昭远寺后面的确有一大片池塘。水面铺满了浮萍,莲叶生得茂盛,但却见不到几支粉色的芙蕖了。
青年叹了口气。
他说:“小时候我跟着舅父来这里。他吓唬我,说别看荷花漂亮,底下全是人的尸骸。因为汲取了人的生气,才开得这般美艳。说完以后,就作势要把我扔进池子。我被吓得嚎啕大哭,当场尿了裤子。”
谢垂珠感受着冰冰凉凉的雨,眼睛酸涩朦胧,所见的景象都蒙着一层灰。
她问:“后来呢?”
“后来,舅父亲自给我摘了开得最好的荷花,笑话我胆量小,以后定然难成大器。幸亏皮相不错,随便混个富贵闲人,也算开开心心世上走一遭。”他声音带笑,“可是我没能做个富贵闲人,只成了个富贵废物。舅父若是地下有知,肯定要掀开棺材板抽我一顿。”
谢垂珠嗓音喑哑:“甘心做废物,倒是快活开心。就怕想好好活个人,却总活成了废物。”
“是啊。”
他自言自语,“这种日子,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秋雨转小,淅淅沥沥。雨打荷塘,处处涟漪。
他们站在无边无际的雨声里,谁也没有动。
直到荷塘起了风,青年说,你等等我,我给你采一支芙蕖。
他跳进水里,像一条矫健的银鱼,在莲叶间穿梭游动。有好一阵子,水面没有动静,让谢垂珠怀疑这人是不是溺水出事。
但下一刻,池塘深处掀起大片水花。
他举着一支尚未颓靡的荷花,迅速游到岸上,将它递过来。
“给你。”青年的嗓音也仿佛浸了水,潮湿低沉,“这是今秋最后的芙蕖了。”
***
谢垂珠到底没能知道他的名字。
雨未停,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