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略一垂首看了看两人相握的手,没有动,隔了半晌,却说:“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
冉公顿觉心头一痛。
“何必呢?”他回避般的遮下眼帘,眉间神拧,狠狠吸了一口气:“你的话,咱们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全作……偿了那些年的债也罢……”
这一回大长公主却是不假思索的便反问了回来:“什么债?你身上有什么债?我身上又有什么债?”
冉公一时有些语塞。
——并非是什么债都没有的,只是他想规劝夫人,那么那些事便实在不适合在此刻提出来。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可是皇上身上也没有什么债啊!”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他是个明君。”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
“可他手底下的人不会安分做名臣。”她说着,微微低下身子,两只手一起捧起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看着他说道:“景曜,不管你怎么想,我不是为了私仇。……我是为了拨乱反正。”
沉默须臾,室中忽然响起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拨乱反正?”
冉公眸光一眯,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眼中分明有些隐忍之意。
他说:“这话我曾听过——你跟你哥哥一样,什么话都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大长公主狠狠一蹙眉。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僵持着,就好像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战场,不仅代表了这一战的胜负,亦涉及到了多少年前的那段争议旧事。
最后,望着她眼中的无可动摇,冉公终究一叹,别过头去不再看她:“罢了……随你罢。只是……记着你今天的话,来日若有什么,别拿我儿子做冠冕,玷污了他身后之名!”
这回换大长公主笑了起来:“哈……你儿子?那难道就不是我儿子?”
“自然是。是以……你有责任——有责任顾全他的名声,别让他离了这堪忍界还依旧不得安宁。”
冉公闭着眼睛,本以为她还会有什么后话,可等了半天,却什么争论都没等来。
忽然,她松开了握着他手掌的双手,缓缓起身,携端庄娴雅之态,细细的理了理衣衫。
她笑了笑,似乎适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一样,对床榻上的夫君说道:“好好的一天,正适合赶路……你再睡一会儿,两个时辰后,咱们启程回武陵。”
冉公心头狠狠一沉。
杨衍午后毫无征兆的到了坤德宫,午睡才起的谢弗迎出来时还有些惊讶:“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宫婢奉茶,两人坐在暖阁里说话,杨衍拂了拂衣袂道:“这两日轻省,刚还宣了泽儿去清明殿背了回书,这小子近来玩儿心也太重了,就没个老实时候,你也该严加管管,别总惯着他。七八岁,正是塑性子的时候,马虎不得。”
谢弗笑了笑,却是不以为意,将下人都挥退了,这才道:“有一个严父还不够,再添一个严母,孩子可就没活路了!”
杨衍摇摇头,却是深知谢弗在教导孩子上的主张,一时也无法扭转,只得叹了一声,“你呀!”
谢弗知道他担心,私心忖度了片刻,放缓了语气宽慰道:“前头三位皇子都未能成活,泽儿呢,既是长子,又是冉家妹妹所出,您难免予以厚望,这臣妾明白。这孩子从落地便是我一手养大的,这些年,为着母子情分也好、为着您的这份厚望也罢,在儿子的教养我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疏忽。只是您也该想想,过犹不及,莫要一个不留神便行了揠苗助长之事。”
谢弗说完,杨衍深深的看了她片刻。
叹了口气,他道:“这宫里上下,也就你敢跟朕说这几句话了。”
谢弗多聪明,他这么一说,当下她便明白了他内心隐下的那层意思。
嘴角牵起一丝暧昧笑意,她饮了口茶,这才道:“皇上……是惦记宫外那个没大没小的了罢?”
杨衍作势一瞪眼,半晌,却无话可说的软下了目光。
谢弗便道:“前两日听说他们两口子闹起来了,今早上问起来还说呢,闻卿至今未回过王府,臣妾心里也担心,正想着要不要明日将蕤蕤叫来问问呢。”
一听这话,杨衍直接道:“直接将正主叫来不就完了,何苦还带累三丫头一趟!”
谢弗却是摇了摇头,心说谢冉要是爱过来,自己自然也不多费了蕤蕤那一道功夫。
“她不爱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从……”说着,她目光一动,颇有深意的递过一个眼神,见杨衍会意,方继续道:“早先他们夫妻从陈郡回来,正好逢上蒙祯那儿出事儿,这丫头啊……”
杨衍蹙了蹙眉。
“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左右也不会记恨你,何况这都多久了,早都过去了。”
谢弗哼笑一声:“哪里是她记恨不记恨我的事儿。我又没叫她撵回去闭门思过!”
瞬间,杨衍便明白谢冉心里别扭着什么了。
只是,这倒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开解的事。
“说起来啊,你也该劝劝,小妹这脾气也是,朕与闻玄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生过这样不顾体面的大气呢。就连军情危急之时手底下人犯错都不见他急,往日朕还真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他有这么一天呢——你是不知道,这两日早朝,百官见了他都胆突,连沐之都玩笑说不敢往他身边凑!”
听他这么说,谢弗原就锁在心里的好奇越发盛了,兴味非常道:“也是的,我倒好奇,如今到处都风平浪静的,能有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