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原因嘛,那时候倒也不重要,因为——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两个人,两回事。我纵然不是君子,但也知恩怨分明……”
“好!说得好——!”
闻玄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谢鸣重重一拍手掌,赫然打断了。
“说得太好了!那我就有问题想问一问了。”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谢鸣问道:“父与子,两个人,两回事。你既不认连坐之理,那我便要问——若我不能为家君偿仇,则君又岂可为尊君报仇?”
怎么说呢,谢鸣一旦有心拿出气势,连当时的定北大将军见了都要怵上一怵。
可是不得不承认,谢鸣这句话问出来,的的确确是将闻玄问住了。
好半天,他才忿忿的憋出了一句话:“你……诡辩!”
谢鸣反思了一下:“是诡辩吗?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啊!两个人两回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闻玄到底是经过风浪的,无论心头如何,面上也已然回复了镇定,闻言冷冷一笑,道:“呵,都说世子鸣大才槃槃,江东独步,今朝得见倒是让闻某大开眼界——”
谢鸣便问:“怎么?很惊喜?”
“嗯,可不是惊喜么。”他叹:“江东啊,独步之人尚且是这个德行,大乂——还值得我动手翻覆吗?”
没想到,这句话问完,谢鸣脸上的笑意不变,可不正经的错觉却瞬息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直言:“不值得。”
闻玄一愣。
谢鸣淡淡一笑,目光深寂,看着他道:“是以,你若决心动手,便保全罢。”
既然不值得翻覆,便保全罢。
保全罢……
“……上将,上将,”
被青丘从浅寐中唤醒,闻玄睁开眼睛,从过往的梦境中抽身而出。
车驾内温暖如春,青丘脸上带着些忧色,对他道:“上将,祖墓到了。”
闻玄回了回神,点点头,掀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已经是黄昏了。
他便对青丘道:“外头冷,你便在车中等吧,我去看看。”
谢冉早上出门一直未归,青丘担心了好久,本想同他一起过去,但想了想,却没有坚持,点头应道:“……好。”
闻玄对她安慰一笑,拿起准备好的大氅便走下车去。
他来到谢鸣墓前时,远远看到那倚在墓碑边的一道轮廓,当即眉头狠狠一皱,脚下便风似的走了过去。
谢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谢鸣的墓碑旁睡了过去,手里还扯着只空酒坛,脚下是一地凛冽的湿润,随空气涌入鼻腔,让他五味杂陈。
赶紧用大氅将人裹起,闻玄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探了探她的额温脉息不觉有异,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目光便不偏不倚的落在碑上。
“这是多少年了……”
默默低喃一句,顿了顿,他自己答道:“六年了。”
低头看了看睡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抬头又看了看那道已经竖在那儿六年的墓碑,他目色深深,沉吟着对谢鸣说道:“谢谢你,愿意把妹妹嫁给我。”
他将谢冉又往自己怀中紧了紧。
“她在人世,对你无日不追思。”
“我也希望你还在——尤其是在今日这个时局之中,我真的希望你还在。”
他闭了闭眼,当年定北帐中事当真如同南柯一梦,他甚至怀疑,那一幕幕真的发生过吗?
“世子,你这辈子极尽逃避之能事,却也可曾知道,只你谢鸣这两个字,对多少人而言便意味着依傍?”
他重重一叹,卸力一般喃喃道:“你说得对……你不能为尊君偿仇,我……”
“能让我报仇的人,又哪里还在呢……”
——“说到底,看你罢了。你愿意做闻玄,那二十年前的那些事便也只是史官笔下几页纸罢了。可你若不愿意……”
那年的世子默然一笑,也是有些叹息的:“江山我倒不是那么担心——我想以你的心性,总会善待江山的。但你自己嘛……”
后头的话,他依旧没有说。
那日的最后,谢鸣给了他一样东西。
——“喏,这把匕首送你,好好收着,用命护着,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也愿意接受我的这份安排。”
这一刻,他看着谢冉,唇边便不自觉的晕染看一层笑意。
“世子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我会好好收着,拿命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