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颔首恭敬:“母亲有何话问?”
谢夫人满面愁容的指了指谢冉道:“这丫头一向不涉文政,她的话我不信,你跟阿娘说句实话,以从未出仕的庾家四郎直接出任中书令一位,于朝政之上究竟是否妥当?”
闻玄略一措辞的功夫,谢冉那头就秃噜上了:“您这话说的,甫一出仕便任高位的例子前头也不是没有,前任中书令——咱们家那小子不就是现成的开端吗?”
她指了指闻玄:“当初这一位赴西北平乱,若谷在萧然那儿监军监了没几日便被皇上召回拜了侍中,后来西北平定,沐之哥哥还朝,当朝丞相复了录尚书六条事之权,若谷也便跟着接过了中书令之位,到现在回头看去,从出仕监军到侍中再到中书令,这一连串的高位在他头顶上一一轮过可有没有一年光景?没得自家儿子您相信,换了人家的儿子您就这样防范罢?”
她一大通儿说完,谢夫人瞅着她冷笑了一声,问:“就你有嘴是不是?”
谢冉一噎,那头闻玄却笑了笑。
他将话头接过去,对谢夫人道:“若谷是特例,举世少有的神童,论才智我也未必及他,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同他相提并论的。”说着,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阿娘,您就算不放心冉冉,也应当放心郗大人与沐之不是?倘若庾家四郎不合适,则以郗大人的性情、沐之的眼光,也不会同意将这中书令一位这样不负责的交出去的。”
这么一说,谢夫人一想,心头渐渐安定了不少。
“嗯,不错,不错……这话明白。”
谢冉撇撇嘴,抱怨道:“阿娘,您看您,谁都信,怎么就不说信信我?我有那么不牢靠吗?您也不看看那浩浩南境是在谁手底下得以安定保全的!”
谢夫人就问了:“这能是一回事吗?倘若是军政之事我也就不问了,可事关文政啊,为娘就怕你父亲这一不在……往后少个人规束你,你便越发无法无天了。”
此话一出,谢冉脸色瞬间便有了变化,张张嘴,却是什么也不说了。
夫人目露温和与无奈,缓了缓,对闻玄道:“玄儿啊,阿娘也是老了,以后可就要可着你一个人操劳了,管教她的重担,阿娘今日也交到你手里了,可千万莫要让你岳父在九泉之下不放心啊!”
一字一句,都是那样诚恳,只是闻玄却好似在那充满忧虑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些不同的意思。
他重重一点头:“您放心,冉冉是我的责任。我会好好照顾她、好好保护她,自然了,犯了错误,也会毫不手软的教训她。”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知不觉的便锁定在了谢冉身上。
谢冉呢,明明心里泛起的都是感动的酸水,脸上却摆出了另一番态度,有意的活络着气氛道:“喂喂喂,你徇私报复是怎么着?我还在这儿呢,就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着量着收拾我了?胆肥了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起来,夫人在一边看着,脸上倒也渐渐的有了些真心的笑意。
晚膳过后谢蕤方才回来,不过青丘却没她这么好运。据谢蕤说,十二婶那头的病势虽无性命之忧,却来势快而凶猛,依青丘的法子治,今夜还要隔两个时辰分别施一回针,故此那丫头的脚程便只得耽搁下了,最快也要明日早上才能回来。
对此,谢冉表示只要能救人救命,再多耽搁两天都无所谓。
“你们这样悄无声息的回来,如今是少了夹道欢迎的麻烦,可往后就别想消停了。”
夜下两人在谢蕤的寝阁说话,听到她这样说,谢冉却不以为意:“到时候再说罢,反正年关之内逢上国孝家孝,族中也不敢过于放肆,往来走个场面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谢蕤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听若谷说,你跟姐夫一回来便去了爹爹墓前拜祭?”
谢冉点头,若有所思了半天,目光呆滞的轻笑一声:“……说来也有意思,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典,我如今才算明白了……”
她看向谢蕤,眼里倒很平静,手中一下一下的转着一枚猫眼儿,道:“没看到那墓那碑之前,我纵然以为自己接受了,可实际在心底那一方角落里……似乎总是没信过父亲的死。”
谢蕤便问:“如今见了,可信了?”
“嗯……见了,信了,我跪在那儿跪到没有知觉,我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回,她才算是真真切切的信了。
“其实……”谢蕤忽然轻声启口,微低着眸子道:“当时父母启程回陈郡时,我心里不安生,总觉得要出事儿……到父亲的死讯传回金陵时,”她无意义的笑了一声:“那时候我觉得天塌了一块儿。”
是啊,谁又不是呢。谢冉想。
跟着,谢蕤却看着她道:“可是今天回过头再看,悲伤固有,但也绝不似起初那样深重了。”
谢冉眸色一顿。
她伸过手,隔案握住谢冉的双手,看进她眼中,一字一句说道:“二姐,总会好的。六年前我们已经挺过一次了,这一次,也一样能过去。”
所有愉快之事逃不过烟消云散,所有悲伤之事,亦总会成为过眼云烟。
情同此理。
许久,谢冉回握住她的手,颔首一笑。
她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