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呇跪在那儿,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出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如此这般的惧怕。
倒不是害怕他的责难。
忽然,闻玄问道:“长这么大一声爹还没叫,就敢先借你爹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了?这是祖母教的,还是你自己学出来好本事?”
闻呇一听,连忙告罪:“是孩儿不学无术,父亲大人恕罪!”
闻玄心头哼笑,面上却是动也未动,缓了缓,接着问:“所以,你是觉得你这一番行为,归结起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典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意义。可是?”
闻呇张嘴才要回话,却是顿了一顿。
父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拿捏着措辞,实言道:“父亲容禀,孩儿自知此举有欺君之嫌,借您紫宸府名义随意调动禁军更是有罪,但事急从权,再来一回,孩儿……仍旧会这样做。”
这回,闻玄脸上终于有了微不可察的情绪跳动。
“有什么可急之处?”半晌,他问:“凭你手里的东西,自曝身份,何愁没有禁军来紫宸府禀报?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处理,你偏要剑走偏锋,难道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他眉目一厉,声音更添了三分严肃:“你打的什么主意,是自己说还是想要为父替你说?”
闻呇少年老成的性情在遇到更强大的压制者之后几乎是在那股气势之下不需言语便已溃不成军,更不谈此间闻玄隐隐透出来的疾言厉色。匆忙间他便有些慌了:“孩儿……孩儿是担心,担心……担心许垚!”好不容易抓到这么根稻草,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抬头道:“孩儿担心许垚听到风声便先行逃遁,如此,便会错过抓他的机会!”
说完,他就愣住了。
十五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人——他的父亲。
无关乎容颜,这一刻,这张脸出现在他眼前,就如同一场幻梦的成全。
这种感觉,与昨夜见到与自己年岁相仿的谢冉时是不一样的。
对娘亲,伴着好奇与忐忑,他只期待了半年多,可对这位父亲,那一腔孺慕,他已经在心底描摹了十五年光阴。
闻玄见他神色不对,但思及他的话,仍旧是质疑一声:“嗯?”
也不知怎么的,原本打定了主意不吐露的话,此间在他的一声质问、一个眼神下,少年便尽数道了出来:“父亲恕罪!孩儿,孩儿是怕自己的身份!”
那一瞬间,闻玄是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身份?”
闻呇又复低下了头,嗫嚅道:“孩儿幼时幸得您相救,其后跟随祖母长大,孩儿并不知道这声‘父亲’,究竟可不可以叫出来……”
声音越来越小。
等他都说完,明明是很短的一句话,闻玄却愣了好一会儿。
阅人无数的一双眼,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他一听一看便无处遁逃,是以如今听着从少年那儿逼出来的这份剖白,他才会讶然。心里不是滋味的同时,却也起了一层微妙的感觉。
儿子。
这是他的孩子。
十五年前,他救回这个孩子,即便血脉各别,这也是他的儿子。
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懂得。
这是一个与他有关,并要羁绊一世的孩子。
“顶着我的姓,叫着我给你的名,不给我当儿子,你还想去拜谁家的祖宗?”极好的压抑住情绪,闻玄看似严肃,实则每一句话都让闻呇高兴得没边儿。他又问:“还是说这些年为父南征北战不得还家,你是因此怨恨为父?”
闻呇这回也敢看他了,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孩儿不敢!”
他哼了一声,嗽了嗽,有些别扭道:“还不起来。”
闻呇动作敏捷的从地上直起腿来。
闻玄也跟着站起身,低眸看着眼前的少年,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十五年前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那只小肉团子,缓缓的,他唇角一勾,便带起了一个笑意。
闻呇看到这个笑容,像是获得了一记肯定,高兴地直想原地蹦上三圈。
闻玄道:“事情既然是你做出来的,后续之事,你也要有本事做成才是。”
闻呇登时会意,只是并没想到父亲真的会将此事交给自己来办,不由有些意外,心中却是跃跃欲试,“是!孩儿……”
“不必。”闻玄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只道:“你的计划我不过问,我给你人力物力,稍后我会让紫宸使总掌、长史沈傲大人来与你沟通,国情朝势之上,你有什么不懂都可以问他。至于这件事往后要怎么处理,我放手让你去做,绝不过问。”
闻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大的权限,眼里都要冒光了,闻玄却道:“不过你最好先别忙着激动或是惶恐,这件事做得怎么样,直接关系到你往后的人生——要是这件事做得漂亮,你想走什么路,我让你自己选;反之,若是此事办得让我不满意,那就是我给你什么路,你都只有老实去走的份儿。”顿了顿,他问:“听明白了吗?”
少年朗声一应:“是!孩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