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落地,四下的宫婢跪了一地,纷纷不敢入耳。谢冉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便转换成了满满的气愤。而杨衍站在那儿,没有人注意到他眼底赫然划过的一丝阴冷。
太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仍旧是十足的气势继续骂道:“当初是你说应着阿鸣一句话,放着彻儿不考虑,非要让她自己择婿,择来择去就择出这么个东西来?出身寒门无家无族的一介竖子,你自己看看,她胆道包天到了何种地步!你竟然还要纵着她?那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一个兴起毁了你的江山帝位,你也一样仁恕当先,不管什么统统都认了啊?!”
“姑母!”
谢冉一声喊叫,也顾不得礼数,直接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杨衍知道她的性子,想来启口便是要反驳的,连忙压着语气唤了一声‘小妹’,就指着她少说两句,以免场面更不好转圜。
说一千道一万,此事上,她是担着个欺君罔上违背圣旨的罪名,就算能用她寻出的漏洞补了,杨衍可以不计较,可太后若执意要计较,也是场大麻烦。
然而谢冉若是能被他这一句提醒给压下去,那想来也就做不出眼前这些个事了。
她上前一步,站在太后与皇帝之间,抬头直视着太后,慨然开口道:“既然姑母将话说得明白,嗽玉也有几点不懂,但请姑母赐教。”
“其一,兄长君无戏言,如何割裂出您去了?此次赐婚紫宸、谢府,原是与姑母您半点不相干。兄长孝敬之心天下皆知,登基十余载晨昏定省、彩衣娱亲,可曾有一夕愧对于您?到是您此番言谈,为着我这个外人之事这样辱骂亲子,才是真真的让人寒心!”
她字句铿锵,半步不曾后退,太后多少年未曾被人这样数落过,开口想骂她一句‘家教何在’似乎都没了力气,只能长指一挑,指着她一再重复:“你,你你你……反了……”
“姑母稍后再骂,我还有二三没说呢。”谢冉不以为意,冷笑一声接着道:“其二,说回赐婚之事,且不论圣旨上写明的是护国公幼女赐嫁紫宸上将,我爹娘生了几个女儿、幼女是谁,姑母您难道还不清楚么?只说兄长应我哥的话在前,既让我自己择婿,闻玄就是我自己选的,无家无族又如何?他战功赫赫,保得下江山安定,放眼大乂天下,当今山河之上,哪一个世家名门的荣华富贵里没有他一柄苍旻护持出来的功劳?那些个朱门酒肉臭的纨绔子弟也配与他相较吗?我就是心悦此君,觍脸倒贴又如何?他能要我,那是我之幸事!我自认勇谋不足,远远只有我配不上他的份儿!”
杨衍蹙了蹙眉,眸光一低,不知在作何想。
而前头的太后殿下已经被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胆!……你,大胆大胆!放肆!真个是放肆透顶!”
“左右也放肆了,还有第三。”谢冉脸色沉凝,此番出口,却又是少了一腔怒火,回首一望杨衍,多了十分的坚定拳拳。
她说:“后宫不得干政,姑母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谢冉把话撂在这儿,这万里河山,只要兄长杨衍在位一日,我尽忠事上,结草衔环,双股剑、飒露紫,三千里云月,为他镇边驱敌,一世臣服!我之外,亲生骨肉枕边人尽皆算上,谁反他,我第一个站在这儿,与之不死不休!”
好一片寂静,如若旷野长风呼啸而过,徒留一片惊天动地。
谢太后眼中映过一抹遮掩不下的阴毒,几口气极的粗喘过,忽而大喝一声:“混账——!”
随着那喊声而来的,是那鎏金龙头拐的赫然一挥。
谢冉仍旧一步未退,可是却在电光火石间被身后的一道外力一拉,下一刻她眼光一定,看到的就是龙头拐重击在杨衍的头上,真正是头破血流。
“兄长!!”
“皇上……!!!”
大殿中一时乱了套,谢太后也被这一幕惊着了,直愣愣的站在那儿,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冉掏出方帕子为他止血,急得就要哭了,一直在那儿喊着:“太医!快宣太医令!快啊!”
方迟连忙就要吩咐,却被满殿中唯一镇定的天子拦了下来。杨衍将呼吸调整一番,扶着谢冉的手,勉力近前,强强一拜。
“母后,打也打了,这一拐不够,儿子站在这儿,随您处置,嗽玉有什么错,你要罚要打,儿一律代受,绝无二话。”
他这样对太后说,仿佛一声安然,仍是如素平常的模样。
“兄长……”
谢太后看着他脸上血迹,半张着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这一拐,原是要落在谢冉身上的,可如今落在杨衍身上,她就再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杨衍见她不语,躬身又是一拜,道:“谢母后成全。”
说罢,携着谢冉,转身告退。
“小妹,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