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没人了。你和我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云朵的泪打湿了他的前襟。
“七郎……我不知道阿姐那么绝望……”
他耐心地在云朵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像哄一个小孩子:“朵儿,不哭。到底怎么了?阿姐怎么了?”
她抽噎着,克制心里的酸楚终于平静下来一些。
云朵从怀里掏出信,把它拿给方景良看。他看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前只道阿姐聪慧,据信息之利筹谋布阵,可原来她真的如此善度人心,心思周密,运筹帷幄。”七郎叹息一声,也正是她想说的。
云昭一局,谋了二十年。早在潞安,或许更早的时候,她就知道陛下会忌讳功高盖主,她知道七郎想要建功立业,必有一日遭皇帝猜忌。
“我曾觉得此生何其幸运,有这样好的阿姐。如今,我何德何能,让阿姐待我至此。”
云朵双目无神地盯着前面的地面:“生前她为我筹谋,保我二十年生活平顺。而她死后,仍化骨为剑守护着我。”
她忍不住又落了泪:“何德何能,我配得上阿姐对我的爱护。”
“我甚至不能替她争得死后的自由,她却仍这样一心一意地爱护我。”
那封信的最后,阿姐期盼的是死后不入皇陵。在死前,她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个结局。阿姐的心,七窍玲珑。
可她呢,她害怕了,畏惧了,妥协了。让云昭在皇陵里躺了二十多年。
先生孤零零地在玉阳,阿姐悲戚地在川南山。她怎么会对得起她待自己的一番心意。
方景良也不免热泪盈眶。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佩服阿姐。为了家国,为了幼妹,放弃自己的私怨。她谋篇布局,涉及朝堂边疆。蜀国、大楚、玉阳军、方家……实在不能叫人不佩服。”
“阿姐是这天下最好的人。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年宴那天,京城落了雪。
想起当初也是这样的雪夜,云朵和云昭过完了最后一个除夕。
入宫后,云朵带着女儿先去拜见如贵妃。二十年前皇后赵氏被软禁后,皇帝既没有废她,也没有再立皇后。
多年来贵妃掌权,后宫安宁。
如贵妃出身九江王氏,身世尊贵,父亲曾任首辅丞相,王相公虽已去世,王氏子侄仍是她背后的依靠。
但如贵妃是个温善不重权的人,这大约也是后宫中来来去去,这么多年她还能陪在皇帝身边。
陛下登基二十多年,后宫不算充盈,子嗣也贫薄。如贵妃膝下一儿一女,去年长子如晦被封太子,开始逐渐管理朝事。
在贵妃宫里叙了半日的话,云朵心不在焉。她担心七郎和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在皇帝面前,今日是福是祸。
晚宴前,云朵将女儿交给喜鹊,独自请求面见陛下。胡监亲自带她入了上书房。
这是云朵第一次进入上书房,这是她的阿姐无数次曾站立的地方。
“臣妇云朵,拜见陛下,陛下万福。”云朵跪下来伏首叩地。
“嗯,起身吧。”皇帝的声音很沉,有细微的沙哑。
她勉强稳住慌张,站起身来,抬头看去。
云朵曾有幸随阿姐见过陛下一面,那时的陛下意气风发,眉目如画,而今他苍老了,金冠下的头发已经有了花色,眉间的威严再也无人能出其右,他的眼里是寡者的肃穆和寂寥。
“云朵啊。”皇帝看着她笑了一下,“跟在阿昭身边的小姑娘,也这么大了。”
云朵很想告诉他,她的小女儿都已经十四岁了。她只抿着唇,垂首。
“赐座。”
云朵坐了下来,皇帝又说:“嗯,你来得正好,许久没有人陪朕叙叙旧了。”
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的人,应该不是死了就是流放了吧。
云朵这样想,嘴上却说:“臣妇惶恐。”
皇帝盯着她看了看,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你这性子可不像她。”
云朵觉得自己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帝王的威严如此压迫而来,她应付得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阿昭素来恭敬,也像你似的会说些胆怯恭敬的话,可她从来都不怕朕。”
云朵的眼里落上几分伤心,看过信后,又忍不住地恨。阿姐当年得多心痛,被背叛,伤得体无完肤。
皇帝瞥她一眼,觉得无趣:“你求见朕,是为了方卿?”
云朵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跪了下来:“臣妇贸然求见,是有一物要呈给陛下。”
“哦?你要呈什么?”
她从袖子里掏出信,捧在手心。
“家姐留给陛下的绝笔书信。”
云朵听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胡监尖细的声音惊呼一声“陛下”,皇帝已经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信。
殿内很安静。云朵连自己的每一声呼吸都听得清楚。
不知道陛下看到这封信,是会掩面悲泣,还是会惊雷暴怒。
云朵选择相信云昭。唯有这样,才能搏一搏,在陛下动玉阳军之前,保住他们一家。
良久,她听到皇帝苍冷的笑,心也跟着沉下去了。
“好一个云昭!好一个云昭……”云朵悄悄抬头看他,皇帝佝偻着身子,手撑着桌子才能稳住,严肃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到死,你还要利用我!你不过是……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逐渐落寞,一如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