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陶陶望着慕容儁满眼恨意、杀意,转头看向冉闵,却又是泪流满面,“棘奴,棘奴,我来了,我来了。”董陶陶推开挡在面前的燕兵,跌跌撞撞奔向冉闵。冉闵望着她,不觉双目落泪,心如撕裂般疼,疼的喘不上气来。
因走的太快,董陶陶被荆棘绊倒,手上被硬物划伤,抬头却见冉闵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董陶陶来不及起身,侧身爬行冉闵,冉闵不欲她受苦,怒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却还是向前伸出手去。
董陶陶将冉闵抱在怀里,看着他浑身是伤,浑身是血,只觉眼睛发胀,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冉闵用力攥住董陶陶的手,拼力挤出一个笑,“傻丫头,快走,快走。”
董陶陶用力摇着头,“要走一起走,我带你走。走,我们走……”欲将冉闵扶起,却怎么也扶不起来。董陶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天哪,来人呐,谁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啊?”
冉闵用力握着董陶陶的手,“丫头,丫头,不许哭,不许哭。你腹中还有孩儿,不能哭。”
董陶陶拼力点头,抓了冉闵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好,我不哭,不哭。但你不可以,不可以离开我,离开我们。我不许,我不许你离开我。”
“汉胡之战,不死不休。如今,我败了,汉,败了,战争也就结束了……”冉闵说完这句话,仿佛已用尽了毕生精力。他是不甘的,多年筹谋,多年隐忍,多年战争,这样的结果,他不甘。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有很多责任未尽,他死不瞑目。
“没有,没有,没有败,没有结束。我们可以重整旗鼓,我们重新再来,像襄国那次,我们重新来过。我们,不败。”董陶陶哭着摇头,冉闵紧紧攥了她的手,痛苦的簇紧了眉头,董陶陶便不敢再哭。
“我累了,先生,兴邦,古航,章武,他们都累了。月月有战,日日有战,战争,打仗,无休无止,太累了,太累了。”冉闵眼角溢出眼泪,“只是,我答应你,答应先生,要还黎民一个朗朗青天,我做不到了……”英雄末路,让人悲伤。
闻听冉闵一心向死,董陶陶心如刀绞,颤巍巍的擦拭着冉闵脸上的血污,“不说了,不说了。棘奴累了,我也累了,我们一同回黔北,好不好?”董陶陶难得如此温柔,像哄孩童一样哄着冉闵。
冉闵笑了,仿佛这温柔是世间极珍贵之物。因着这物,他还有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这是他对人世间最大的眷恋。
“记不记得,我们那次在城墙上说过,”冉闵疲惫的看向董陶陶,董陶陶忙连连点头,他接着说:“我说,若可以选,我想跟你,跟你去逍遥盟。去逍遥盟后山盖房屋,种杏花。你做你的逍遥盟主,我就做,我就做。”仿佛已看到那漫山遍野的杏花,杏花开满枝头,树下有他,有她,还有他们的孩儿。他笑了。
董陶陶便也跟着笑了,接过他的话,“做盟主的夫君,逍遥一世,快活一生。”
那遍山的杏花,好美。冉闵眼中泛起微微亮光。他与董陶陶在杏树下比武,马槊一耍,激起杏花一片,董陶陶极开心的。屋后跑出几个孩子,唤着他们“阿父,阿娘”。泪水模糊了冉闵的眼睛。抬头看向天,耸立的枝枝叉叉像是急急的窜上天一般,他也像是要急急的窜上天。看起来,那天,好远,好远。
“不能陪你白头了。”
“你不会有事,不会的,我不许,不许。”董陶陶自欺欺人。
只觉意识有些模糊,冉闵忙抓紧时间交代着,“回去后,你要将,将城中百姓安全送到晋。我与,与羊广裕说好了的,到时,他会拿着太后懿旨前往接,接百姓。你同,同百姓一道,回晋,回去,回去。”
也许,董陶陶本就不该入北境,入赵,不该卷入这无休无止的战争。若如此,她此时,必还是那逍遥自在的绿林妖女。
董陶陶连声答应着,却已是心肝俱碎。
有太多不服,不甘,但,又如何?冉闵看向董陶陶隆起的小腹,不能看孩儿出生,他心痛难忍,不能陪她白头偕老,他更心痛,“若当初,你没嫁我,如今的境况,会不会好很多?”两人因祖辈的约定而成婚,董陶陶自从嫁了自己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冉闵每每想到此处,就觉亏欠她。
董陶陶摇头,哭喊着,“我不嫁你,又嫁谁呢?”颤抖的手抚向他的面,用力帮他拭去脸上血污,“我告诉你,嫁给你,我从不后悔。你疼我,爱我,从不骗我,瞒我,约束我,这便够了。”
冉闵艰难的伸手抚向董陶陶的脸,想起那些年的点点滴滴,虽幸福的无以复加,却也心如刀绞,“走,快走。”
这时,周菲儿同逍遥四子率人赶来,将慕容儁等人包围了起来。回头,却见慕容恪领兵赶来,反包围了他们。冉闵以魏国皇帝的身份下了生平最后一道指令,“无论如何,带皇后走。”
四周喊杀声震天,血腥之气弥漫了整个丛林,丛林中响起冉闵的呢喃:“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这是董陶陶教他的南曲,共春夏秋冬四歌,这是《冬歌》。是他近来才学成,第一次唱给董陶陶听。
董陶陶附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冉闵笑了。他最爱的还是那首《夏歌》:青荷盖绿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他说这歌中女子最像董陶陶,直率大胆的让人爱。总想着,何时夫妻二人得空,一起唱唱这春夏秋冬四歌。
冉闵的眼睛越发疲惫了,像是在艰难的撑着。董陶陶知他的愿望,和泪为他唱春夏秋三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青荷盖绿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凉秋开窗寝,斜月垂光照。中宵无人语,罗帷有双笑……”
冉闵低声附和着,两人的歌声带着浓浓哀愁,深深怨恨,让在场人都哀伤难忍,不觉双目垂泪。
一曲终了,董陶陶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她不忍低头看冉闵,只觉四周兵器相撞的声音刺耳的很,见四周的人、物,皆是模糊的。她发狠似的自冉闵身上抽出一支长枪,扑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