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白筠听着那空****的酒杯击在案上的声音,格外的觉得清脆好听。
安嘉佑如今这不甘的外表之下,还要佯装不争不抢的认命,竟让辛白筠感到兴味盎然了。
辛白筠慵懒地往后栽了栽,素指托在了香腮上,有意无意地轻笑着:“看来这一年以来,你堂兄给你不少委屈受,都教会你这野心勃勃的人,懂得认命了?”
安嘉佑自嘲一笑,目光倒锐利了几分,直直看向辛白筠,不温不火地说着:
“师傅吊唁之日,你设计我和你长姐出丑于人前,害我在长宁郡主面前丢了脸面,若非忌惮我是师傅的徒弟,只怕早一刀杀了我了……我如今这般处境,筠妹妹,你没料到吗?”
听到这声久违一句的“筠妹妹”,辛白筠发自内心地作呕了一下。
“料到了。”辛白筠下颌轻扬,瞳孔外扩了扩,但眉眼皆是云淡风轻的笑意,丹蔻一下接一下地落在案边嗒嗒作响:“总要让你先跌到谷底,我才好和你商榷如何翻身而起。”
“翻身?”安嘉佑眼尾一挑,并不在意辛白筠的话,只自然地摇了摇头,再饮一杯酒,举重若轻道:“宛城之中,早已无我容身之地。”
辛白筠叩击在案边的丹蔻突然悬停下来,挑衅地看着安嘉佑:“你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汲汲营营,就不想当得个安氏家主风光畅快吗?”
“家主?”安嘉佑眼中骤然亮起了光,蓦地又黯淡了下去,唇边是一抹自嘲的笑:“我只是堂少爷,无论如何,安家的家主之位,落不到我身上。”
他的眼睛亮了,就证明有戏,不,是一定有戏。
辛白筠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弯。
她两只素手在膝前轻轻交叠地握住,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你应当知道,当今圣上昏庸无能,民间卖官鬻爵之事,甚众。”
安嘉佑听了这话,再按捺不下去心头不甘了,竖了耳朵提了脖颈,目光狐疑地望着辛白筠。
辛白筠悠悠叹了一叹,转眼间笑靥如花,话却不说满:“安氏世代都在钦天监为官,你借我父亲的光去了鸿胪寺……大多,还是拿钱说话的。”
跟安嘉佑这种狡猾之徒说话,便该知道话如月,满则溢,溢则亏。
他既是个奸诈的小人,凡事只提点到一半,他若是感兴趣,自会全然在心里头意会下一半了。
墨司彦耽于声色,又不顾民间疾苦,他极其擅长放权,朝中除了重要的官职任免以外,其余不大重要的官职任命几乎都由礼部考核了、户部核定了便落实了。
大宛整个国度里头的吏治腐败愈发严重,堪称糜烂到了一国的根本里,卖官鬻爵几乎是礼部和民间富商达成的契约,富商用钱来换官做,而且,价值不菲。
这也就是最有钱的凌氏世家不愿意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银钱搭在朝廷这些芝麻小官里头,不然只怕整个大宛七品以下的小官儿都要给凌家用钱买去了。
七品以下,三万两,七品以上,十万两。
几乎算得上是明码标价了。
那礼部收受的这些钱,最后又去了哪儿呢?
勾连水贼,暗修船只,再纵容水贼劫富济贫,那些肮脏的钱,到底最后还是回到了百姓手中。
这条隐秘的暗线是虞司默的设计和布置——辛白筠是知道的。
水贼不过也是鸿跃帮其余分帮的兄弟罢了,换言之,都是当兵的、梁家军的后代。
虽说钱最后还是会回到老百姓的手中,只是这样经过操作一番的意义大有不同了。
用来买官的钱经历了富商、礼部、水贼三手,再流转出来,便是会造成百姓对水贼不一样的认知,方便往后给鸿跃帮的梁家军们正名。
百姓会知道,有些贼人,远比皇位上的人,要慈悲的多。
水贼尚能劫富济贫,那只会耽于享乐的墨司彦呢?
他能做什么?
他能把修建绿瓦红墙、金雕玉柱的钱财,用来布施粥棚以缓解旱情吗?
虞司默虽然操控这一切,但他也把控得极有分寸。
他也会顾念百姓是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父母官的职位上,他从不授意花钱买官的人来做。
至于卖官鬻爵,只是此刻的计策,虞司默自知这个风气不好到了极点。
所以往后,一旦他大业得逞,势必要打击这个贪污受贿的吏治,届时只要在与如今负责卖官的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演一出贬斥重责的戏,反倒利于把不正的朝堂风气釜底抽薪地除去。
礼部尚书、户部尚书虽然此刻在暗中操作买官之事,但他们二位却是实打实的好官。
如今两人唯沈丞相马首是瞻,沈丞相是铁了心要帮虞司默部署的,所以他们二人的路径便是先贪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