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人清凌凌笑了:“本宫枯坐无聊,被雨挡着回不去,有妹妹过来陪伴才好呢。”这人竟是淑妃。她说着出来扶着宜嫔:“妹妹里面请,我请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妙人,干坐着可不闷得很。”
宜嫔从善如流,两人携手进了里头小华堂,里头传来婉转吟唱的黄梅戏。宜嫔笑道:“梨园的戏子却是比从前更精进了。”
淑妃道:“没那回事,那些奴才们一直是老样子。你瞧瞧这位却是谁?能唱出来这般不俗的曲调。”
宜嫔此时打眼一看,却又是唬了一跳——站在屏风旁唱戏的不是旁人,是金御女。宜嫔心里惊骇,小心地觑一眼淑妃,道:“姐姐果然有眼光,请来这么一妙人,我从前还不知道金御女有这个本事。”
金氏看见有外人,想要停一停上来行礼。淑妃道:“不要停,正唱到精彩处呢。”又转脸和宜嫔笑道:“皇上亦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御女有宠,尽归功于一把好嗓子,她本是珍珠,不过这两年被埋没了而已。”
宜嫔心道:皇上是大家的夫君,在夫君面前起兴唱一句,那叫男女之乐。在淑妃面前唱,却叫什么呢?御女,说是妃子娘娘,不过是淑妃娘娘跟前的戏子罢了。从前还纳罕这位默默无闻又生性柔弱的金御女是怎地得宠的,如今看了那一点点妒意都没有了,连自尊都不要了,淑妃才肯捧了她上去呢。
“宜嫔觉着怎么样?”淑妃沉浸其中,闭着眼睛琢磨一会子,拨弄着手上的黑珍珠戒指微笑道:“神仙岁月我不爱……这一句最好,宜嫔听听那尾音的调子,余音绕梁,说得不过是这个了。”
宜嫔道:“淑妃雅兴,妾亦有耳福了。金御女年纪小,容色上是一副娇弱清瘦的模样,又唱得黄梅戏,莫说皇上,咱们看着都喜欢了。”
“我记得宜嫔刚进宫那年,因着身段娇小,皇上赞过好几次。”淑妃侧过脸来:“宜嫔的眼睛生得是杏核的样子,金氏的小月牙眼看着就差之甚远了,她在你面前不过是一块糙玉。”
宜嫔听了讪讪地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皇上如今还常去看一眼,送些药材,我这就是遇上了千年的明君了。”皇上是个很念旧情的人,若换个主儿,莫说自己已经不能生,单是因缠绵病榻在脸上长的斑,是个男人都不愿意看。
“宜嫔的身子还不见好么?御医怎么说?”淑妃拉过她的手,满面关切。
宜嫔道:“好不好的,苟且活着罢了。我是个没造化的人,从前再怎么风光,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一辈子也就那样了。”随即有些艳羡地看着淑妃:“娘娘膝下那样多的孩子,一定是祖上积了很厚重的功德吧。”
淑妃听了却并不心悦,沉了面色道:“老话说,有出息的孩子一个就够了,李荣几个女子,做个女儿身,偏还没有丁点公主的贞静,她们父亲都头疼地很。李仁、李佑两个,痴长几岁,在皇上眼中还不及四皇子的一星半点,更遑论与太子相较。”说着却笑了,低了声色下去:
“宜嫔喜欢孩子的话,多去我宫中坐坐,我是求之不得的。当初李佑的隶书还是跟着宜嫔学的。他最近又怠懒了,我想着,再让他去宜嫔宫中拜个师傅,宜嫔多帮我敦促这个顽劣的小子吧。”
两人在阁中小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雨歇了,方各自坐着轿子回宫了。宜嫔恭送淑妃时,看到金御女就跟在淑妃的轿子后头步行,竟是和淑妃同去,不回自个儿的宫殿了。
待走了半晌,夜色里寂静无声,宜嫔身侧的宫女凑上来笑道:“记得前年三皇子来学字的时候,淑妃娘娘还不愿。如今好了,赵婕妤娘娘满口应承了,淑妃娘娘还有意让三皇子和咱们走得近些。您何须忧愁将来呢?”
宜嫔面色并不好看,发髻上垂下来的珍珠晃悠悠地贴在耳边,冰凉黏腻地难受。她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淡漠道:“可不是,从前我们上赶着求人,人家瞧不上。我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破落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用着我了,就再将三皇子塞进来,我还得千恩万谢。”
下头的宫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看到阁楼中的淑妃时,宜嫔便心知她不是凑巧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方才在甘泉宫中闲话的人里头,赵婕妤被淑妃不喜,娴嫔出身高贵,性子却木讷,这二位都不可能在淑妃跟前嚼舌根。唯有同坐的德妃,怕是早已将话透给了淑妃,淑妃心中不安,才来了这么一出。
德妃年纪大了,容色平庸,在宫中是个最不掐尖的人,不论出什么风波乱子,都扯不到德妃的身上。唯独淑妃与她要好,年轻时结下的情谊,有什么事儿德妃都愿意帮。
想着这些,宜嫔暗暗叹息,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想要半个孩子,便得在这浑水里走一趟。
还不知以后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