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将星陨,收拾身后(2 / 2)

名将 卷儿 2113 字 3个月前

怎么忠肃公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却落得身后这般凄凉?

看了雁骓如今以临产之身,不顾生死相冲的忌讳穿了这身孝,大伙不约而同地想起不明不白灭门的雁家,想起带她南征北战的陈淑予,心中未免都有些物伤其类。一个个走上前去,郑重地行礼,道出一声声“节哀”。

方耀默不作声地走到雁骓旁边,以手臂在她腰后稍加支撑,辅全她向致哀的将领们还礼的深躬,又在旁相搀,和她一同进含象殿来。

搀扶孝子的位置不能空置。这是丧者的平辈姊妹,对治丧答礼的长女,必要的照拂。陈淑予身份特殊,这位置不可能由云皇为之;昔年相与,也有三五知交,而今尽归于泉下相会,凡世之中,仅剩方耀一人。

百官见状,各怀惊愕,一时鸦雀无声。

着孝进宫是御前失礼的表现,但雁骓已有过太多破例之举,人人尽知她不在乎任何指责。如今她们讨论的,无非陈淑予未竟的事务。雁骓来到朝堂后,就使人感觉陈淑予并未转身,而是用另一种形式延续着抱负。

静默之中,均懿亲临。

她今日装束中也摒弃了一切华贵矫饰,只以白玉簪束髻,银钗压鬓。眼下扑了些粉,遮掩缺眠的憔悴。白皙肤色,淡青衣衫,一改往日锋锐外露,显得如少女时节那样,清清秀秀的。

百官一看她的形容,便知她心意,各自有了准备。

待见礼毕,均懿自不多客套:“忠肃公无后嗣,按照家族规制,当由朕服孝治丧,朕拟报国丧仪制,天下举哀。”

礼部尚书秉公拒绝:“太上皇春秋正盛,若以国丧办理,舆论以讹传讹,不利于国祚,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均懿冷冷道:“朕意已决。”

她知道百官必有一片哗然。说了这句,便微微合上双眼,身子向后倚了倚,手指轻抚着凤椅上早被几代翎皇摩挲光滑的凤首,做好了在耳边炸锅的喧哗中默默养神的准备。

“皇上。”

雁骓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开言,像忽然锁起的窗,将那些山雨欲来的风势阻隔在起初的时候。百官早憋着多少“万万不可”,却生生被这抢白掐灭在舌尖。

均懿也有些意外,看清了雁骓服饰,更是意外:“爱卿作何打算?”

雁骓道:“臣以为,国丧哀戚过重,在大战一触即发时传往边疆,于军心稳定不利,大不妥。”

百官知晓雁骓向来奉均懿之命行事,未料如此大事上竟然君臣相悖,都生出几分窥探之意,默默地聆听。

雁骓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坚定却不锐利:“臣提议,以最高军礼治丧。得到荣誉和奉献牺牲并存,最是军中需要的气氛。

“再者,臣已得忠肃公殿下授予这块定国令——”

“什么!”

满殿哗然,到这个节点,才山呼海啸般涌了上来。

均懿微微眯起双眼。

雁骓接下矛盾的中心位置,是把她不动声色地护在了身后。和完全听命于云皇,竭心尽力为陈氏利益的陈淑予相比,雁骓行事多了一些主动,却将问题的重心后移,把“主心骨”的位置稳定在君王之身,保持着分忧却不代庖的微妙平衡。

这却是让均懿心中警觉的缘由。

均懿是以德治维系社稷的君王,最懂得君臣之间的那些心思。若君臣貌合神离,互相作伪,合作之力便会有折扣。

如今雁骓定国令在手,虽头衔未得天下兵马大元帅,但实际意义也相差无几。掌兵之人是社稷支柱,自当刚硬一些。若这“圆滑”和“恰到好处”过了分,逢大事时,便会在最紧要之处裂出深不可测的鸿沟。

还是需要有个对策,加强她们两人从小得来不易的维系才行。

均懿出神得片刻,雁骓也一直沉默。

待朝臣们觉得再说下去也无益时,雁骓就开了口。

“一应质疑,我是没有巧舌来辩的,也只能把话说到这里,留待日后事实证明。但是,说这定国令来路不正这位大人,你只知我离了忠肃公府,殿下随之身亡,却不知其二——当日,我是从朱雀禁宫中,直接去的忠肃公府。”

这实在是句太赖皮的话,令均懿方才的微妙心境忽然烟消云散:“爱卿确实不善言辞。”

雁骓抛来心领神会的眼神:“失怙之痛未解,随即被人编排成弑亲凶手,心情好不到哪去。”

均懿叹了口气:“依照旧规,姨母无嗣,自当由朕奉养送终。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朕之心痛,与你尽同。”

百官再次噤声。

皇上这话,明摆着是为雁骓撑腰,斥责不相关的质疑,强令在场朝臣们将议题转回到单纯办葬礼上来。

均懿环视过殿中武将,又补了一句:“朕以为军礼治丧极善。忠肃公是武德昭彰的军中支柱,她的离去,对于贺翎全体武职来说,都是星陨之痛。”

不少方才对雁骓表示过质疑的官员,现在只想告退。

皇上这是说,贺翎文武分治本是传统,而她们这些坐衙门的笔杆子,在此一番喧哗,去掺和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葬礼,已是越矩,又有何资格进一步去质疑兵权传承之事?

这么一想,冷汗透背,只觉得煞是危险。

均懿定了局面,便向礼部要求,以亲王规格为陈淑予治身后事,着礼部拟出封号,主办此事。礼部尚书立刻提出“勇”字谥之,均懿又将其“忠”字保留,当朝议定了“忠勇王”的谥封。

这四十多年的无冕之王,到了今天,终于议定了封号。

再不是犒赏的手段,再不是试探的把柄。

这一次,忠勇王也再不会推辞,再不会将它兑换成财帛军需了。

讣告飞出京城,贺翎各处驻守的兵马哀声四起,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着。忠勇王旧部大多无法离开戍守之地,举哀的奏章又从四面八方集结于朱雀皇城。均懿批阅时,见有许多奏章已被水渍污得一塌糊涂,也不禁随之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