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最后一面(1 / 2)

名将 卷儿 2556 字 3个月前

朱雀皇城北,总是这样人来人往。

陈淑予的府邸,却永远是冷清清的模样。

雁骓一路走到内院,却在卧房门前停住了步子,莫名地心中一颤,再也迈不开脚了。

也不知元帅这时心绪可平稳么,神志可清楚么?

来都来了,先打个照面,再说吧。

在这昏暗的室内,只听得陈淑予气息不稳,虚浮中带着杂音,昏昏沉沉,完全不似以往的印象。雁骓扶着门框,心中一片难言的痛楚,眼角酸涩难禁。

门帘里面,清楚地传来一声:“你怎么来了?”

雁骓低声应道:“我来看看您。”

“身子沉成这样,怎么还乱跑!”

这语气里带着些抱怨,却不是十足的责备意味。是元帅的嗓音,可是,元帅从未用这样随意的态度向下属讲过话。

雁骓闻言,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才合适,于是向内走了几步,默默掀开纱帘,走入卧房内。

陈淑予的面孔便转了过来。

似乎有几分昔日的威势,还没从这病骨嶙峋中流失殆尽。面上有些怒色,目光清亮,随着她脚步走近,就这么望着她。

与神情不相称的景象,是高大挺拔的身躯深陷在柔软被褥之间,勉强撑着斜倚在那里。除了转动几下脖颈之外,其余一动不动。像一台刚被拆解,放了满地零件的旧水车,就这么委顿着,慢慢深陷进泥里去。

雁骓发觉,自己看着陈淑予时,心下就溢满了凄惶和无助,直要转头逃出去。

可她不能,亦是不愿。

她知道,这是又一次感到了“失去”的痛楚,是无力回天的懦弱,是她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这天下,从无不散的宴席。

今天,她必须好好地去告别,才对得起相聚的过去和离散的未来。

刚下定这个决心,却是陈淑予率先开口。

“过来坐。”

雁骓忐忑地应了一声,坐到床前。

“这么着急看我的笑话,现在可满意了?”不耐烦的意思冲口而出,一点也不加遮掩。

雁骓急忙回话:“不……”

陈淑予冷笑一声就打断了她的话头:“这就是你的‘疗伤’?一身病根还未除,急匆匆怀孕,你雁家繁衍的大事就缺这几个月的时间?”

雁骓垂着头,道:“对不起……”

陈淑予态度更见张扬,语气中满含着愤慨:“雁槿,你这对不起不该冲着我,你跟岭南战场上死了的七万三千多兵将说去啊!”

雁槿?

岭南?

雁骓一时被这话震住了。

她这才知晓,陈淑予并不是看到了她,也不是冲着她说话,而是依然陷在混沌不清的深渊里。

万没有想到,这感孕之身,竟是把今朝混杂入前尘的最后巧合,为病人构建成了这样的幻境,也能让她身临其境,抽出一丝魂魄,与母亲的旧貌藕断丝连。

这时候,母亲会怎么说,怎么做?

陈淑予一怒未息,在喉间呛了一口,却仍然压着不适,闷声道:“我肯顾念你的身子,不曾强劝你帮我,你自己却——”

雁骓低着头,无法做出回应。于心版中搜得半天记忆,却都隔着厚厚的烟雾,一点也看不清楚。

她只能用自己的理解来猜。

元帅是个要体面的人,若不是和母亲两下无猜,怎么肯于受挫时迎母亲近前来说话?

可若是她们真有这么深的情分,为何她幼年从未见过元帅,也从不曾听母亲提起过哪怕一句?

她们之间,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难道今天元帅所说的话,就是当年两人决裂之时说过的吗?

那么,是该顺其自然,给元帅发泄比较好,还是扭转不快的记忆,代替当年的母亲做一些补救比较好?

两人的气息都显得有些急促,在斗室内纠缠着,倒显得四周更为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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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忽然之间,陈淑予唇齿咂出一声轻轻的响动,打破了尴尬。

雁骓满心忧虑地抬起头来,却意外见陈淑予面上的厉色退了,皱着眉,显出些无措的神情,将眼神挪开。

有些别扭,有些试探:“生气了?”

雁骓情急之下,不暇思索地答:“没有。都是我的错,不怪你。”

这么一来,似乎感觉对话可以继续下去,似乎感觉这就是当年的旧情形。

但雁骓很担心。

她怕自己越做出“正确”的回应,就会让幻境中的陈淑予陷得越深。

陈淑予果然丝毫未觉幻梦与真实的偏差:“阿槿,我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我刚下前线,还没转过来脾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语调低沉,带着失落,姿态放低了太多,令雁骓心中一阵刺痛难消。

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母亲,她都是一样的说法:“我懂你。这原本就是我的责任,你不要苛责自己。”

陈淑予闻言,虽舒展眉眼,却依然语调低迷:“你自身难保,还劝我呢?”

雁骓顺着意思道:“咱们都有差错,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陈淑予翘了翘嘴角,给了“雁槿”这个面子,心绪也随之宁定下来:“若是你不急着传嗣感孕,而是随我南下,能在战局上有些照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搞得一团乱了。”

说到这,她又显得焦躁:“你身子虚着,怎么就敢冒这个险?难道未曾想过,这孩子落地后,万一……万一……”

她咬着牙,额角青筋跳了又跳,竭尽全力没有将那丧气的话说出口,可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的险些失言,带动了心中愧疚,将才展开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落在雁骓脸上,看着三十年前的雁槿,重复着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关切和失落。

雁骓心下,像是有面照着脏腑的镜子,被陈淑予一句话、一句话地擦拭着,越来越亮,越来越通透。

于是,话到嘴边,就这么滑了出来:“我若不能亲身教她,你就带着她学武,学兵,让她替我照应你今后的战局,可好?”

陈淑予难得有些赧然,虽是个责怪的语气,说得却柔缓之极:“小儿又不是像小马驹似的,生下来就能跑。她还未出世,你就给铺陈得这样辛苦,没得让孩子将来怨恨你啊。”

雁骓忽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似是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话,自然之极地说了出来:“我可知道你的底细,你最是个嘴硬心软的。雁骓在你手下,你可得严格待她。若有错处,可不要怕她怨你,就不敢重重地罚她。”

陈淑予低沉地笑出声来,态度亲热地反驳着:“她是你生的,又错得到哪去?既在我这,我可要抢去做我的女儿,好好养起来。待她战功显赫,名震八方,我还少不了要重重地赏她!”

雁骓只觉得满腮尽是温热的水渍,极力稳住气息,却依然令陈淑予“看”出了端倪。

“舍不得?”

她没有明说是舍不得什么,又自顾自地说着。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年说好的,将来,要像四个楔子,把贺翎的版图钉得牢牢的。

“但这短短三年,贺翎怎么就成了这样……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塌了半边……

“诗兰不明不白地没了,你这身子,想再练起来,也没什么希望吧?流霜怀的又不是什么正经心思,反要在朝上添乱。

“岭南在半云刚登基时就乱起来,我就说不是巧合,但偏偏就查不出源头来!那林瘴里的小国多如繁星,摁下一个,又起一个。但是东海那边比岭南事态更重,驱除倭人刻不容缓,国库能调出来的钱都得往海师上凑,但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