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安排上不合适的,都可以告诉……我。”
本想自称为父,至少称个爹爹,但想起他为建功立业,就把丁点大的丧母婴儿抛给祖母不管,自己消失了五六年,简直像个混蛋。孩子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也是他应得的。
又想早日修复这父子情分,又觉得不能操之过急,心里又是痛,又是悔,不一而足。
高策仍然木着小脸,语气平平:“儿臣谢恩。”
这孩子,果然是有什么心结未除吧!
高翔宇没话找话:“御书房依然是逢十日休沐吧?到时候我带你出宫转转,你意下如何?”
秀丽的小脸,平静无波:“儿臣谢恩。”
高翔宇一时语塞。
他本想着,谁家小孩子不喜欢出去玩耍?抛出这个诱饵,至少能引得念哥换一换神色。不料还是不成。
“我会寻一匹小马给你骑,不用车轿。”他试着加码。
这次,高策还没有来得及谢恩,高翔宇就看出了这个趋势,皱着眉截断:“念哥。”
他有些薄怒,直截了当地质问:“你的答谢,可是发自真心?”
当然不是。
可若是这样回答,后果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高策静默无声。
他年小而聪慧,又怀着孩童对成人情绪的敏锐探究,自然听得出座上之人快要绷不住怒火,喉间的话音滚着闷雷。这威严的声音令他胆怯,但他依然极力稳住心神,让自己显得谨慎些,严肃些,成熟些。于是垂下眼睛,抿着嘴唇,等雷霆继续降落在头顶。
他知道,他沉默寡言的样子很冷淡,很讨人厌。
但他也懂得,这样,才是唯一不会犯错的模样。
只要他不犯错,任凭别人再生气,也没有把火发出来的理由。
虽然他全然不记得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但大家都说,这是太子殿下,是东宫的主人,是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想必会自持身份,不便纡尊降贵和他为难。
忍一忍,就过去了。
高翔宇看这小人儿倒机灵。没有一丝挣扎,垂着眼睛不吭声,貌似个心生畏惧的模样。但能看得出,他的心防还硬得很,撬之不动。
忽然看到这样子,只觉得很眼熟。
细忖来,倒像个小号的雁骓。
怪哉。既无血亲,也无接触,怎的如此相似?
忽而心念一动,想起昔日曾说起“失怙”的事来。
雁骓和念哥的童年是一样的。有个敏感的身份,有贵人的庇护,看似什么都不缺。但有了这些,就和其他人不完全一样了。
在庸人眼里,这就是错处。
谁也不愿接近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知冷知热的人来培养他们的心性。只教小小一个人,尝尽了长足的寂寞。
人心闭合,周遭静寂,让他们只学会了一种应对的方式。
沉默。
为人父母,自然不愿看到孩子成了这样。可父母都自身难保的时候,孩子自然会跟着遭殃。
原来想要保全一份舐犊之情,也这么难。
但,难,不是原谅的借口。
念哥如今的畏缩,都是他的亏欠所致。
是他不管不顾,陷一家人于绝境,也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护住这个孩子。
心尖的刺痛让方才的怒火付之东流。一样的心思,说出来的话却不同:“念哥,我是你的父亲。想为你做些事,是因为我很喜欢跟你有关联,很乐意承担你的一切责任。
“譬如我想带你出宫去玩,并不是命令。原是我一厢情愿地觉得你会因此开心一点,所以问问你,和你商量一下。你不喜欢的话,只需要直接说不。如果有兴致,就再和我说说理由,没有理由,也没关系。”
高策愣愣地听完,只觉得不可置信。
他自记事以来,虽只有短短两三载,但记忆的开始就是严格的教习嬷嬷,时常指导他的衣食住行、待人接物。太傅、少傅们也常把君臣父子挂在嘴边,对皇子皇孙的教导尽是“克己”、“慎行”,提醒皇孙们为臣为子之道。
在祖龙禁宫这永远走不到头的大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规矩。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是我一厢情愿为你着想。你可以拒绝,没关系”。
这不合规矩的话,他再也给不出合乎规矩的回答。
高翔宇看他一脸为难,轻声一笑,补充道:“你可以慢慢考虑,但咱们要约定时间。因为涉及到出宫的人数要对应文书记录,所以咱们定三天为限。若再晚些,即便你改了主意,可也错过这次机会了。”
他刚才那话,确实颠覆了一些既定的规则。即便对成年人说起,只怕也会让对方呆愣一会,何况是念哥这样的小孩子?
但正因为念哥还小,才应该早听到这些话。有了这些做基础,将来,他能开拓的天地,就比他的父亲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