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宇脸上惨白,心中一片冰凉。
高昶见了,心中暗道:“不成器的,他还未说,你慌什么!”眼光扫过去,瞪了一眼。高景宇抿着嘴低了头。
他再转向高扬宇,和颜悦色地道:“扬儿,你曾看见他和稳婆干些什么?”
高扬宇应了一声就要起身,被他摆摆手止住。
于是高扬宇垂着眼睛,道:“我那年身量还低,在常青宫外的松树sp;“只听得那内监问:‘怎么还活着?不是说已经闷死了?’
“稳婆答道:‘作孽啊,那怎么办?’
“接着,两个人就往我站的地方来。见了我在那,老刁奴眼里凶光一闪,就走过来。我虽不知道有什么事,但觉得不对,于是转头就跑。但被他叫来当值的禁军困着我,不许我离开。
“我责问他:‘你怎么敢这样对我?’那老刁奴却回我:‘七皇子,咱家既然能做出这事,当然是皇上授意的。’我不信,要来问父皇。他直接令禁军押我,还说如果我把这事告诉父皇,父皇会要我的命。
“后来延熹宫的宫差来找,他才肯放我。他说,若我敢和别人提起这事,他就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再不让父皇疼我了。
“父皇可记得,那几年,我见了您就跑,您还为这个责怪过我。但是我真傻,也不知问问父皇,就被那老狗暗地里恐吓了好几年。直到现今,还是又恨他,又怕他。”
高昶双眼闪了闪,展颜笑道:“傻孩子,怎么这么实诚,你可是宫里的小主子。怎么不拿出威风训他?”
高扬宇似是说得忘形,身子往前凑了凑,委屈巴巴:“父皇,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还以为内监比我们皇子的官还大呢。我们的母妃,见到他们都得赔笑,不然他们也说,不让母妃再得到父皇的宠爱。
“我母妃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但是我记得有一年,整整一年,您都没来延熹宫。后来母妃抱着我哭,说:‘现今可是不得不低头了。’第二天打发人送了好多银票珠宝给内廷局的大内监。没过三天,您就来了。
“父皇训我,我是不怕的,因为父皇是为我好。但是,如果我们敢惹内监生气了,就算求着父皇来看一眼,训几句,父皇都不会来。那才是真的怕。
“父皇,他们这哪是办父皇的差事,分明是……是……”
高扬宇一副努力咽下不满之语的样子,高昶在心中补了后半句。
分明是他们指使着皇上,办他们的差事。
皇子之中,只有高景宇和高天宇知道,老七那段常青宫中的见闻说得确有其事似的,其实是编出来的故事。就是要把那内监置于死地,不与别人相干。
听出了老七的意图,高景宇暗地松了口气,高天宇皱眉攥了攥拳。
虽然接下来的打算不同,但在眼下,这件事的保密问题上,他们两个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凡有一个存了异心,跳出来揭穿真相,立刻就要面对“你怎么知道”的诘问。最后,两个都得折进去。
识时务的,就不会开口。
偶尔互相望一眼,给对方投去一个会意的眼神,才稍稍缓解了心中的紧张,默想:“还好是他。”
高扬宇早有筹划,选得个绝好的时机,打的都是高昶在意的牌。
他言谈之中的那几个大内监,尽是高昶以往的心腹,也是高昶在后宫中最重要的耳目。现在,趁这耳目遭了嫌恶,他一鼓作气,避重就轻,只捡着那一半虚的说,倒让高昶自己去盘算另一半实的。
小皇孙未出世便死了,自然是在母体里闷死的。萧贵妃性子倔强,吃了亏,说几句“不得不低头”的颓然之语也有可能。高昶策动过,亲历过这些事,听得只言片语,就能回忆起整个来。
若他只讲前边那个故事,高昶有可能问东问西,非要把所有细节补齐全,谎话多说,难免露馅。若他只讲后边那个故事,高昶可能会笑着解释几句公务繁忙,夫妇口角,孩子误会。
两个故事虽然都有水分,但并行起来,得出的结论像一把尖刀,直插进高昶心虚之处的要害,一击必中。
真相不重要,皇上的感受最重要。
于是,高扬宇赢了。
//
昔日心腹,转眼落入尘埃。但高昶的惋惜之意,终比不过权柄旁落的危机。
尤其这话出自老七之口,可信度尤其高。凭老七一贯幼稚直白的性子,比之年长皇子更见威能。
高昶迅速拟定了肃清昔日心腹的计划,给几位皇子分派了差事,并命他们在保密之余安抚好各家妃嫔。望着亲生的孩子们依旨行事,恭敬顺从的样子,高昶油然升起一股自豪。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这君王手中的一碗水,可是又平了。
喜悦之余,想起流落在外的太子,又是一叹。
罢了,罢了。
欠他这许多,也给他个安心,让他知晓这储君地位的分量。
“去把那对錾金八宝瑞狮子从库房提出来,作为献给贺翎的主要回礼。筹备人手,尽快收拾完毕向朕报备,争取早日启程。”
故意在皇子们面前命内廷局官员拟旨,果不其然,在场所有皇子都目露惊讶的神色。
这对金狮子乃是大周镇国之宝,裂周时归于祥麟,自此百年来不曾出库。
这样分量的回礼,透露出祥麟对两国关系的无上重视。
若高翔宇是负气出走,想看看自己的分量,这东西就是在告诉他——你比父皇的镇国之宝更贵重。
高天宇是唯一知道这层关系的,脸色猛然煞白。
他也意识到了,兄长和父亲现在有了这样的共识,大祥麟万千荣宠即将重归于太子之身。
太子的地位,自此稳固无虞。
谁不想离权力的最顶峰近一些?但兄弟两个在竞争的起点就做出了反向的选择。其长投向父皇,其幼投向母后。
前几年,天罚降落,他们曾联手度过一段艰难岁月。而今眼看皇上的拉拢即成,兄弟的合作成为泡影,再度崩裂的势力方向,又把他们骨肉至亲摆上天平的两端。
原先,因他选了母后和外祖家,外祖的笑容和热情只对他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