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骓虽去得潇洒,但自家心知,若不是用那些闲杂交谈做了铺垫,趁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迅速脱身,她现在定会落得猛虎不敌群狼的境地。
心下警戒不消,是赫仁铁力强悍的积威犹在。她身侧的伤势虽愈,但无法忘却的痛楚埋在那里,驱使着她一直奔出去很远,才牵了马,往城镇的方向去。
未几时,她隐隐觉得下腹一阵一阵抽搐,疼痛逐渐加剧。开始还可忍耐,到后来,只得慢下马蹄,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喘息,冷汗将里层的衣衫和发丝都浸得透湿。
莫不是用力过甚,走岔了内息么?
待痛楚稍解,抬眼远望,恰看到边城小镇外那座高高的牌楼,她才安下心来,下了马背,在道旁树下铺了张毡子,坐上去缓缓理气调息。
气到脐下,不知为何行走艰难,于关元处周围就有窒碍,像是月信前后的气血凝滞之相。她担心强冲气息于身体有损,只好小心翼翼地收了势,百思不得其解。简单打理,进城来便先找郎中。
欲问的便是女子事,若寻男子看诊,总觉得不太对似的。幸好因得此地是贺翎境内,行医挑牌的杏林妙手尽是女子。雁骓向镇民稍加打听,便寻了个口碑不错的老郎中,直奔了过去。
经得一番观望,老郎中始终面色安宁和缓,不疾不徐地问了几句日常习惯、有无调理的话,将雁骓心中不安稍稍抚平了些许,便如实诉了气血凝滞之感。
老郎中道:“幸好夫人是习武之人,懂得些经脉行气的基理,说得倒明白。我观夫人健旺,并无气血之忧,且号脉确定吧。”
雁骓压下忐忑,交出手腕。
片刻后,老郎中展颜笑道:“夫人不必忧虑。原是你感孕在身,已有月余,却经奔波赶路,动了些胎气。老身给你一副温和的方子,吃上两剂,再静养几日,就无碍了。”
月余之孕?
算算时日,可不就是在雁家宅内的“洞房”之夜,把这小冤孽招来了么?
她一向念及边关战事,也知在外不易清洁,一向做好了隔绝。可那晚临别在即,两厢牵挂着,催动了情肠,便少行顾忌。谁料到,只一次偶尔疏忽,竟至于珠胎暗结,来的又不凑巧。
待要放弃,心下却又想起,高翔宇的资质、人品,皆合她的心意,只怕再难找到更合适的儿父。此遭虽有意外,可她自己也是情愿多过抗拒的。
心中一软,便暗暗决定,要把一切艰难抛在脑后,先把这骨肉保下来,再做计较。
老郎中看雁骓神色明晦不定,一晌垂着眼沉吟,又细看看,雁骓着一身行装,做个风尘仆仆的赶路姿态,身旁无人照料。种种迹象,让她有些担忧,直把病患当做了自家子侄,殷殷嘱咐:“约莫手中有要紧的事?但你身子更是要紧,可不能本末倒置。不如先去驿馆送个信,待你太平了,再慢慢行路。此来做事也不耽误,香火也不耽误,两全其美,最是好。”
在贺翎,孕产之事可是每个家族、每个女子最重视的事。若因孕育之因,怠慢了些事务,只因对方主事者也是女子,尽都会体谅。
除非遇上母子不合、胎宫不稳的情形,其余贺翎女子都不会在孕期放下手中的事务,依然会继续劳作。大多因有了骨肉,更在意自己的事务和收入,做事反倒越加稳妥。
贺翎人重这千金之事,看其大过天,到这份上,却又显得极平常了。
雁骓方才只觉得意外。待因这变化,稍稍改动了行事的计划,才回神向老郎中道谢:“多承挂碍。事倒不急,只是先前偶然疏失,便意外感孕,有些措手不及。”
老郎中笑道:“年轻人多半如此,意外之喜并不少见。夫人正值育龄的好年华,本就身体强健,加之一向在意调理,便容易感孕。但老身有一语,可有些逆耳,少不得要讲。
“看你是初孕,也许不懂。但这次产后可不要再荒唐,一定要做好隔绝,调养几载,再延续香火。可不能仗着底子好,随意糟蹋。到老来苦的还是年轻时的病根,便要后悔也迟了。”
雁骓正被说到心虚处,面上一红,道:“您说的是。”
贺翎人一向尊老,更何况,医家嘱咐,全为了患者的健康,最是无私。雁骓并不认为老郎中冒犯,感念在心,又诚恳道谢。
老郎中写了药方,嘱咐她服药禁忌等事,最后道:“天色不早了,夫人可早些回去休息。若还有不明处,次日再来问老身,也是无妨。”
雁骓应了这话,叹口气。
不愧是积年的老者,虽不知详细,却句句都说在关键上。
如今她这情形,可再不能于营中露面了。
贺翎从八品及以上的武将尽是女子,阵前怀孕者并不少见。可她人的意外,多半是因驻守久了,携带家眷相处的缘故,算不得违规。谁人能像她这般,是因通敌而感孕,将一团骨肉做了无法消弭的证据,自己把大好头颅就这么押到军法上去?
她见过均懿的孕期,便知孕产的日程。算算和谈之事,接下来这几个月,两国未曾休战,依然是对峙的姿态。但高翔宇的手下自会拖住赫仁铁力,不让烽火再燃。北疆总营的日常军务由伊籍负责,其他将领跟随即可,她也不必出面,可以放心隐匿起来。待和谈显了结果,再回营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