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宇独自处于暗卫监视之中,足不出户,约有三五日的光景了。
他本以为,经过这么久的朝夕相对,他会耐不住这样的分离。但仅仅过了清闲的半日,他便坐在雁骓的书房之内,写写画画,专心去拟定需要和翎皇谈论的事了。
均懿的邀请,来得比他预估的早一些。还好做了准备,对多数事务早已心中有数,乘车一路进朱雀禁宫,倒是镇定自若的。
车辇畅通无阻,并无人上前查验宫牌、凭证,也无人检视。细想其中情由,足可见翎皇对宫中事务说一不二,安排下的事,谁也别想更改。
反观他自己,与翎皇同年生人,到如今处事还是步履艰难的境况。
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平之心。
不是因别人运命顺畅而妒忌,只是为自己被迫蛰伏而不满。
车辇进了未央宫,宫门在队伍全数进入后紧紧关闭。铁衣宫卫沉重的甲胄撞击之声,在宫苑四角分别停驻了。面容秀雅、神情肃穆的宫女和内侍们上前,各司其职,服侍祥麟太子落车,入明光殿而来。
夜色之中,高翔宇看得不太真切,恍惚见那些内侍之中有几个蓄须的。他不好盯着别人的面孔细看,只得先收回目光。
待进了明光殿,于灯火通明之中看清了那确实是胡须,便赶紧危襟正坐,目不斜视。心中却冒出个奇怪的问题:怎么朱雀禁宫用男子做事不必净身的?
凭他刚才所见,在这宫里,女子绝多,男子少。不单翎皇、太上皇和皇女这些主子,还有大批的宫女、管事、内廷官员,尽是女子。那么,这些健全男子夹杂其间,同僚做事,或在宫中来来去去的,就没有秽乱之忧么?
可这话也不好意思再向别人询问,雁骓又不在身边,不能解答。他心里五味杂陈的,静了一会,才藏起好奇之心,稍稍平复心绪,回忆一下这几天来思虑之事,将想法调整到家国大业上来。
本以为翎皇会很久才到。没想才坐了不到一刻的光景,正在他想事出神之际,门外便传来许多人的脚步飒沓、衣袂摩擦、环佩玲珑等等细碎声响。当中有一异于其余人等的脚步声,走得比其余人稳一些,却沉一些。
翎皇陈均懿身怀六甲,才能有这样的脚步。听得如此阵仗,想必她就在众星拱月的正当中,亲自来临了。
他虽然猜到,却不急着起身,而是先转头望向身边那位五十多岁的内侍,以眼神相询。
这内侍可能是因须发不浓,未曾蓄起胡须,一张面孔打理得干干净净。离得近了才看到,他眉眼之处拿墨笔稍作了些修饰,使其轮廓明晰。墨线颜色和弧度都十分自然,不细看时,只觉得面目明朗,有精神,看不出是上了妆的。
听得门外动静,见了高翔宇一个眼神,他便明白其意,微微颔首作答。
高翔宇见他稳重,很是满意。
毕竟对方是个健全男子,看起来只觉得是个正经做事的官员,观感很自然,确实比祥麟宫中的内监们顺眼得多。
因顾及到接下来与翎皇的会面,他也只是稍稍一想,便放下了这件事。
立起身来,身姿挺拔。手指抚过玉冠,顺下颈中衣领的线条,又检查腰带、配饰、衣摆,尽无一丝纰漏才安心,轻拂袖口,将其舒开。
听得门外脚步渐近,他才动了步,又在中年内侍的指引下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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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会见,要谈的是朝堂正事,衣饰应当隆重庄严。可因彼此身份对冲,却不宜穿着朝服;又属于私下相见,该摒弃繁复矫饰。是以双方不约而同地着了周制正装,以观之就相同的亲切感,打开会谈的善意和诚意;也不多做纠结,即以平辈身份见常礼。
“幸会。”
“久仰。”
客套一句,均懿身边宫女们在主位铺设靠垫,她就向高翔宇微笑道:“朕如今腰身沉重,不宜久站。失礼之处,还请殿下不要在意。请坐。”
内侍上前,引高翔宇坐于客位。
高翔宇见均懿的态度如家常会友,先是松了口气,消除了紧张之感,随即有些惊讶。
同为大周源流,祥麟人对孕妇过分小心,诸多忌讳,贺翎人却并非如此。
翎皇这样身重,只怕是临盆之期将近了。她手中依然握着不少公私事务,都能如常运转,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应当。
想及祖龙禁宫中的嫔妃、公主、命妇,到了这个时候,早就迈不动步子,或足不出户,或困在寝宫。捧着燕窝做主餐,以期补气滋阴;什么争强好胜都全数丢在脑后,只专意养胎待产了。
翎皇此前体弱,可是沉疴痊愈之后,稍经调养就怀了孕。对比祥麟贵女,身体康健时也不易受孕成功,孕期中也是处处危险,诸多忌讳,还常常出事。
这是天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祥麟老一辈的嫔妃们,尤其是牧族各部入宫的,常把“一代不如一代”的话挂在嘴边:“真真奇怪。咱们大祥麟的贵女们,虽说大多有牧族的血统,可体力上越发柔弱,越来越像周人。”
此前高翔宇并不觉得这话有错,而今忽然发觉,处处都不太对。
譬如翎皇也是正统的周人,又曾深陷沉疴十余载。今日一会,见她不但不像预期的虚弱,反比祥麟贵女们还要强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