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重重拍在柜台上,一步跨到门口,冲着正在拴马的雁骓喊:“混蛋!你发什么疯!”
店里原本有几个客人和知客娘子,这一来全都悄悄往角落里缩了缩,带着警惕和好奇看着这对小妻夫胡闹。
雁骓眼也不抬,栓好了马,一脸凶恶进店来。依然不看高翔宇一眼,冲着柜台前的账房娘子道:“我要给他做整个面儿上的理容。”
她连口音也变了。虽说依旧讲着官话,却在个别词上带着凤凰郡一带方言的音调,以往身上那份持重稳健,此时竟是一点也无。
账房娘子见了她表现出来的脾气,面上赔个笑,道:“军娘,且稍待。”
雁骓瞟了一眼高翔宇,高翔宇一面整理衣领,一面回瞪她。
方才进城之前,雁骓从自己行李中拿出了一套家常的衣裳给他穿,自己换下裙装,穿起一身半旧的,军中式样的便服。那便服肩上绣着一个“金”字,军营附近城镇皆知,穿这样衣衫的,是云阳郡金铃将军的属下。
是以进城来时,无人拦阻和验看身份,直接就放行入内。这店里的伙计们见了,也是不必问,笃定地尊称一声“军娘”。
高翔宇理起衣领,堂后便转出一个圆脸微胖的女子来。账房娘子叫了一声:“宋掌柜,贵客临门。”那宋掌柜便拱手上前见礼。
雁骓面色稍霁,还礼道:“有劳掌柜。”
宋掌柜笑呵呵的,面目甚是亲和:“军娘,这边请。”
雁骓抬脚跟着走了两步,才回头看着高翔宇,神情又颇不耐:“走啊!”
高翔宇怒道:“不去!”
也给她出个题,看看她怎生解。
雁骓抿了抿嘴,回身,抬手,作势就要打。神情凶狠,让高翔宇这样亲密的情人都觉得心中一冷。犹豫之下,脸色阴晴不定。
旁边有几个知客娘子,并那宋掌柜,赶紧一把拉住她胳膊往下压,赔着笑柔声劝:“军娘,莫动气。”却无人来安慰高翔宇一句半句的。
账房娘子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拨着算盘珠,再也不抬头了。客人里面有一二男子,也只是小心翼翼往这边看,却没人做声。
雁骓在众人劝慰中放下手来,高翔宇也一副无奈的模样,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来到店铺一角,支开屏风,划分出一块单独的小隔间,宋掌柜笑道:“军娘请坐。”雁骓却摆摆手:“不坐,站着看得清。”宋掌柜这才招呼高翔宇坐下。
高翔宇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憋闷过。
纵使他和雁骓亲密交往过很久,却从未深刻想过贺翎之风。今日才知,原来贺翎境内的习惯这么别扭,男子必须屈居于女子之下,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男子屈尊会难受,那女子呢?
他从前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一时心绪堵塞,沉着脸不做声。
只听雁骓垮着音调数落道:“成日的就想蓄须,老娘说了不许。这下可好,上前线一回来,你看看这头发,这须子!倒像养了个爹在家里!”
高翔宇抬手抚了抚自己的下巴。
难怪贺翎称“妻主”,还真是事事都要女子做主,连蓄须都要妻主同意才使得。
他也不确定雁骓是真心不喜欢他蓄须,还是借口要改换他的面容特征,试探地向她道:“可是,我觉得这样好看。”
雁骓冷哼一声,不冲高翔宇回答,倒是望着宋掌柜,愤愤不平似的:“老娘在前线搏命,倒是为了谁!这下可好,进门见得这副丧门星似的脸,能有什么情分在!”
宋掌柜笑道:“军娘莫急,在下亲自打理,一定妥妥当当的。”
雁骓这才点点头,道:“你们家是老店了,我信得过这手艺。”
宋掌柜这才转向高翔宇,笑道:“郎君且不要怪军娘心急,她们这些人啊,虽说不太会讲好听话,可都是心里疼人。这不,全副的理容价格是百多钱呢,军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为你花了。可要懂事些,别和你妻主置气呀。”
说到末尾,她转身来打开了桌上的梳妆匣。
高翔宇看她一层一层开启那两尺高的大匣子,着实惊讶。
那梳妆匣做得像一幢楼阁,有门有窗。打开来,在那几十个暗格之中,放着各色的香粉、黛墨、胭脂,膏子,其余就不知是什么了。桌下还有抽屉和柜门,都推开来看,只见各种各样的器具,都小巧精致。总之,一应俱全。
高翔宇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无意中看到桌面上镜子中自己的脸,神情是诚实的目瞪口呆。
雁骓这才现了满意的神色,道:“我这夫郎,一向不会打理自己。我也只好操心多些。”伸手在高翔宇肩上抚了抚,身子前倾。
宋掌柜也倾过身子。
两人在高翔宇耳边细细交谈,几不可闻。
“将军,你是不是吃了散功丸?”
“嗯。”
“有些冒险了。需要我们策应吗?”
“我有把握,你们不用管。要以身份为重,别暴露。”
宋掌柜了然,直起身来笑嘻嘻地道:“是。郎君面孔俊秀,打理出来一定精神。先盘了头发,把脸绞一绞吧。”
高翔宇这才知道,这位宋掌柜是听命于雁骓的暗卫。自思雁骓利用这处安排,用意在于将他的面容稍作改变,也不再假装,闭上眼睛配合。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才发现,他低估了这场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