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宇见她犹犹豫豫地补一句,又补一句,不知何意。听她最后那样说,便直接就着话头问道:“雁骓,若是我理解得没错,现今咱们两个分开的话不再提了,定下来的事儿定了。也就是说,现如今,咱俩是一家门儿里的两口子了,对吗?”
他这话的用词很随便,并不是正经的大周官话,带着些俚语的说辞。雁骓稍稍一愣,才解得全义,点了点头。
高翔宇坐在榻边看着她笑:“那你跟自家爷们儿客气什么?”
怎么就在“大老爷们”的圈里出不去了?
雁骓虽习惯他的热络样子,但也觉察得出,他如今虽依然热情外放,却比以前更有些随性的味道。当他亲亲热热地黏上来时,她心中却没有以往的波澜,接受得理所应当。若是稍有一丁点疏离,她倒觉得不适应。
这是高翔宇领悟到了,雁骓却还没发觉的变化。
他们早已相互试探过,挣扎过,沉浸过,也放弃过,终究又把“彼此”牢牢贴在了心之最深处。
这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惊险,来得好巧。正在这个不知去留的关口,略过了两人长久的煎熬,省掉了许多无奈的消耗,就这么直接闯过了互相磨合的阶段,忽然间将心系在了一处,明白了彼此对于彼此的意义,珍惜着相互牵挂的每一刻。将“我”和“你”,在此时,真正融合成了“我们”。
高翔宇在此,先行了一步。现在见她的意外神色,就明白她跨过了那一步却不自知,又笑着道:“你只把我当做你自己。该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就让我去做,和你自己做了是一般样的。我不会时,你就明着教我。
“现今在别人眼里,咱们都通了敌的。那还有什么可解释,可隐瞒呢?
“何妨合作得再深些,把这通敌的劣势变成优势?
“你只替咱们想想,咱们相通,能做到什么别人做不到的,这才是咱们合并的意义!一味逃避,没得束手束脚,叫人觉得咱们好欺负。”
雁骓听懂了,她在考虑现状。
高翔宇说的没错。在这之前,她顾忌甚广,所有的优势都发挥不出,竟全成了束缚自己的劣势。
她背靠着懿皇的全情信任,手中握着一股强有力的暗卫,排兵布阵相当稳妥熟练,北疆战神的名头何等响亮,为什么落到这窝窝囊囊,躲躲藏藏的下场,被逼到如今的地步?
若不能拿来做事,那她多年积蓄的力量,算什么?
高翔宇见她神色便已明白,又道:“我想,咱们的心思仍然是盟誓之时一般。不但要两国罢武,还期望天下太平。可若只是想,只是等下去,哪有机会?
“我决定了,这仗,我再不打了。
“明明是个太子,当然得用太子的方式解决问题。跟他赫仁铁力一个臣下、他高晟一个反贼纠缠不清,算什么事!
“还有,虽说咱们合作,可从前都是你在努力。我想明白得有点晚,连累你承受了太多代价,差点把你赔进去。多亏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肯留下来陪我。
“我向你保证,以后在任何时候,任何事上,咱们都是并肩面对的。但这次你太累了,且歇着,让我来。”
他双手揽着她的肩膀,双眼看进她眼中,认认真真。
“雁骓,前半程辛苦了。
“现在,该是我努力的时候。
“放心,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不给我家夫人丢份。”
雁骓的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
这个昔日懵懂单纯的儿郎,现如今终是长成了,定了性。
她所喜欢的那些优点,热情,坦诚,百折不挠,一点也没消失。她所担忧的事,隐瞒,背叛,分道扬镳,也并没有发生。
现如今,他给人的可信赖感又翻倍地增强,令她恍惚之间明白了百年之前的先祖的抉择。
得遇“明主”,乃是万民之福。
昔日的陈翩,今日的均懿、高翔宇,都有几分值得追随的风骨。
祥麟这一代子民何等幸运,能有如此一位赤诚坦率的主君,被麒麟送下人间来。
她又何其骄傲,能得到一颗毫无保留相爱的心,能得到一个并肩携手面对一切的人!
或许与子同袍过于沉重,她更想说的是另一句。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高翔宇笑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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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饭时,高翔宇就对番薯兴趣浓厚,连问产量,水土,种植之法。
雁骓却也不是专管这个的,只道:“方才你去采时,应当见到了产量,比稻麦翻上好几番。不挑水土,旱地也能长得很好。只是有一样,推广时须得慎重。”
高翔宇沉浸在软绵绵,口感扎实,香香甜甜的烤番薯中,对它做主粮之用充满希望。也只有雁骓能在这时泼上冷水:“你且记得,此物毕竟不是华夏原生,华夏之民久食之,伤胃,损元。不若稻、麦滋养之功。”
高翔宇听得一愣:“还有如此缺陷?”
雁骓道:“贺翎推行此作物将近十年,对所有可能都实践过,至今已有共识:饥荒之年用此物救命尚可,但国之根本,还在稻、麦之正务。对于祥麟目前缺粮的现状,可以之应急。待度过难关,便不可再喧宾夺主。”
十年经验,一朝随口说出,高翔宇自然知晓,这是极珍贵的收获。听得专注,连连点头。
只是他还有些不解,道:“你如此轻易将此物送我,合规么?”
雁骓笑了笑,道:“你可要抓紧这个机会。这两年来,不断有人要往祥麟走私这个,都被我们截了下来。若终是百密一疏,这东西可是落地生根,又高产得过分,一旦种起来,就不会这样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