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响动声势极大,似是山中神祇愤怒的呼号。一时间,山林之中鸦雀无声,就连草木都瑟缩了起来。连声呼唤几次,树丛擦出一阵沉重响动,那只壮硕的母熊钻了出来。孟巴喊一声:“妹子!”就把她抱了个满怀。
高翔宇心知再无獒犬追踪的难题,就和兄妹俩简单告别,牵着马,果断朝着母熊的来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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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路径,看似近,其实远。
更何况高翔宇并不善于追踪,又兼追踪的目标也在不停移动,始终无所得。
他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太阳从身前到头顶,现在又往身后斜挂,天边泛起了些微赤红色,心中焦躁,脚也有些肿痛。
前方传来隐隐犬吠之声,令他精神猛然一震!
他也不管有没有路径,只朝着那个方向直行。拔出那削铁如泥,整身都是青钢所铸的宝剑砍开树枝,把那玄铁所造的铁鞭从臂中顺出来敲打草丛,一路跌跌撞撞,跟着眼前不断出现的打斗迹象,找到了一条通路。
他似乎听到了远处交兵的声音,但仍然不能确定。很久没有这种心情大起大伏的感觉,此时只觉得胸口比腿脚更为胀痛。
又走了一会,只觉得身前冷冷的,身后热热的。
转头望得一眼,见漫天泛起无边无际的火烧云,红得发紫,亮堂堂地堆积在山边。夕阳变得硕大无比,光线艳丽,将他黑色的衣衫也涂上了一层鲜明的金红轮廓。
他不知这是吉是凶,也来不及再多看一会,只顾着循线索继续找过去。
走到这里,确实听到了兵器撞击的声音,令他心中一紧,反见沉着。
他之所以确认这个方向,是觉得一两条狗不会如此吸引熊妹子,必定要很多犬只集中往这个方向来,才使得熊妹子发了狂,就连孟巴的召唤也不顾,一定要追到底。而她后来愿意回来,极有可能是里面的狗减少了,而外边的狗更多,吸引到了她。
獒犬迅速集中,又迅速减少,战斗如此激烈,十有八九是因雁骓在这里。
赫仁铁力说雁骓左腰有伤,她却能战斗了这么久,那伤该是不碍事吧?
这么想着,眼前忽然有人影一闪!
来不及多想,高翔宇用北夏语高声叱道:“站住!”
山壁这边探出几个脑袋,有人喊道:“太子殿下?”
高翔宇将马往旁边树上松松一系,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话不多说,拨开兵士们,就往越来越狭窄的路上走去。
这处是一道悬崖,路径极窄。若要容他通过,那身边的祥麟兵士需要侧身紧贴山壁来让路。他一路前行,来不及看一眼身边的兵士,只嗅得前方铁锈味道越发浓重,又有犬吠之声不住传来,心中乱成了一团糟。
终于走过这段路去,他才明白这队人马为何不能前行。
那狭窄悬崖的拐角,是几块撑起来像拱门似的石头。夕阳余晖照不进的阴暗角落里,半倚半立着一个人影。这样远远望去,竟不知她是死是生。唯有手中钢刀偶尔颤动,迎着夕阳的光线,流过一道道光,才提醒着祥麟兵士,她还没有倒下。
高翔宇的心忽然沉到了底。似是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化为一只手,狠狠捏住了它,向下拖。然后,就像是拧一件湿衣衫那样,毫不犹豫地一扭——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穿透魂魄的痛楚。
不太愿意去直面真相,却又不得不去确认。一步一步走上前时,目力专注,一点一点将那阴影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雁骓。
她脚下堆着十几个气绝的祥麟兵士,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衣甲凌乱,上面尽是斑驳劈痕,沾满着红褐色的湿印子。不好判断那其中多少是她自己的,多少是别人的。脸颊一片污迹,只显得那双眼睛迎着光,在暗处忽明忽灭地闪动着。
认出高翔宇的时候,她身形一僵,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之中带着些恐惧,带着些怨恨,带着些不解,喉咙吞咽几次,从口中低低哑哑挤出了声音。
“……滚开!”
高翔宇轻轻上前一步,又把她看清了些。那薄薄的双唇上一片惨白,一呼一吸,就带动着全身微微颤栗。双腿可能早已支撑不住身体,若不是一肩抵在石壁上,只怕她此刻早已倒下。
奇怪,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雁骓的恐惧。
这恐惧何来?比怨恨和不解还要深得多。
獒犬是最能接收到敌人恐惧的,几只都梗直了身子,呲牙欲吼。
高翔宇只听了个响动,就微微侧过身来,手上运了十足内息,长剑一扫,于地面石台上划过一道深深刻痕:“退下!”
打头的两只獒犬差点被削了爪子,一抬头要发作,只见这陌生人眼光比剑还利,直直瞪了过来,趋前两步,抬脚要踢。那气势是獒犬也从未见过的,瑟缩一下,就夹了尾巴。
獒奴急忙收紧獒犬颈上链条,向太子赔礼:“太子殿下恕罪,恕罪。”
高翔宇冷冷叱道:“畜生不认人,你也不认?”
獒奴都是些普通兵士,自然不明上层的暗流。一见太子似乎不是冲着那贺翎女将来的,却是冲着自己人来的,不解其意,只能讪讪地带着獒犬退开两步。
高翔宇再转头向雁骓方向走得几步。
不明她复杂情绪的来由,生怕再惊了她,反而不好。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压下自己嗓音中的颤抖,轻声细语:“螟蛉,你伤得如何?可清醒么?”
他望着雁骓慢慢抬起了手,将那刀缓缓往上提,吓得他几乎断了呼吸。
这是要自绝,还是要拼命?
雁骓会不会像从前那样,认为是他在背后主使伤害?
若她因此坚决拒绝帮助,他又该怎么办?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太子妃跨死关之时,他被阻于城外。今日,他是明明白白地见到了,做他的心上人,会被他拖累到何等地步。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
来不及想下去,眼睁睁看得那刀快要举到她颈间来了,只怕是个自绝的打算。高翔宇也顾不得会不会受伤,身形一晃,空手入刃,就等着以自己这身便服,挨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