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月中旬到九月底,好容易挤出几天的空当来,雁骓匆匆回京,拜会了新皇一面。
她去得早了些,算得是个有朝议的日子,便无声无息地从含象殿往未央宫一路寻找。到了一处水池旁,只见均懿身穿七彩凤凰纹绣的皇袍,正在和一位长身玉立的御医叙话。
那御医的纱冠上镶着珠花。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就坐得上医正的位置。
再见得他身形样貌是个男子,雁骓才明白。
难怪年轻而位高,原来是玉昌郡主。
她对于这位常常掀起风波的儿郎有些好奇,今日一见,觉得极似善王殿下的品格。
想及善王殿下难测,她家郡主怕是不好惹,索性不现身,先躲一下的好。
与均懿会合,进了未央宫,两人才谈起前线战况和边境交易等事。
均懿听了战况便决定,收紧北疆交易,所有物资许入不许出。
雁骓依令行事。
回北疆不久,均懿手谕跟着就到了。北疆各营皆在边关卡紧进出货物,不愿丝毫放松。
几乎同时,赫仁铁力也对边关交易进行了如是封锁。
在北疆沿线进行大宗交易的商道,和两国朝堂上的官道皆是相通的。如此闭锁,各有权贵在为战争赔付相应的代价。
此一来,不独贺翎有谈和的声音,就连祥麟朝堂也有人提出了谈和之意。
但麟皇高昶对谈和的呼声不予理会,圣意昭然。
要战。
祥麟的将领们逐渐领了圣旨,被调配而来。
高翔宇筛查人手,多将好战好杀的往前线赫仁铁力那边推,多智多谋的往自己营中留。
有些把握不准的安排,在朝中的五皇子高天宇便能帮忙注意,并有所示警。
兄弟两个在朝堂和前线,一内一外,彼此相帮,照看对方伸手不能及处。时间长了,多年的若即若离也渐渐变成真的一团和气,互相之间颇有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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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季,战局双方各自修整。
军务运转平和,雁骓就又抽空回京,去见均懿。
各自心里,总留着昔年的亲近。即便均懿已登了帝位,私下相处时,仍脱不开年轻姑娘的活泼亲近之感,倒比做太子时更见随心顺意。
虽然她病体早已无恙,可一到冬日相会,往往弃了手炉,只让雁骓给她暖着手。雁骓从来惯她,现已驾轻就熟,拢住她柔嫩手掌,缓缓流动起内息。
两人本就在密谈,这样一来更要挨得紧紧的,讲话声音也细细的。
雁骓开言就是自己最担心的事:“听说十月的时候,朝臣趁涝灾发难,直指你德政有亏。”
均懿笑道:“没错,是有这回事。”
“可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怎么?若我告诉你,你还能抛下北疆战局,班师勤王不成?”
雁骓闻言一愣。随即想到,毕竟她只是北疆的战将之一,声名虽噪,手中力量却不算大。更何况她也不是由均懿直接统辖的,中间还隔着忠肃公陈淑予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于公于私,班师勤王这种差事也轮不到她。
以前还不觉得自己阶低位小,现今面对均懿在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她这样的身份和力量已是不够看了。
现今皇上是新的,社稷是旧的,不知有多少反弹在这里等着,她待要复爵、升迁,谈何容易?只是平白给主君添麻烦罢了。
可若不提起这些,她又怎么能形成有力的臂助,再不让她面前这年轻的君主陷入被舆论围困的境地呢?
她这么想着,面上泛起失落神色,只垂下头去,默默无语。
在均懿面前,她丝毫不必掩饰什么,均懿也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北疆战神何来妄自菲薄?不用你班师勤王,是因为她们那些跳弹根本不值一提。这点肮脏的小心思,我还要写在信中,没得污了你的眼睛。”
“可是……”新帝登基,名声最重,怎么能跟朝臣们硬碰?难免被朝堂各家势力反噬,落入险境。
均懿笑道:“不必担心,我可不是以制衡之道治国的。她们若还想拿出旧账来算,可是打错了算盘。”
雁骓瞟她一眼。心知就是因为她将北疆交易紧收,朝臣才做出即时的反应,又哪里是旧账?
均懿笑道:“我心里有数。纵使收紧,她们也亏不到哪去,只是少赚一些。无非是闹一闹,别想因为这个动摇我。”
这倒没错。
均懿敢这么做,就是因为紧收交易,对祥麟方面的亏损比较大。
均懿一边盘算,一边细数:“我国出口的,无非绸缎、茶叶、瓷器、南珠、珊瑚,尽都是奢侈之物,打仗也用不上。想必缺了这些,对他祥麟国体也无损,可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这口气,近乎于幸灾乐祸了。
雁骓看她一脸促狭,自己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古人云,由奢入俭难。不知祥麟朝堂上的贵胄们,缺了这些门面之物,满足不了以往的舒适和奢侈,要闹成什么样子。
但看冬季一到,祥麟国又是兵又是将,统统发往边关,来助阵主战派的赫仁铁力,就知道高昶也不是易与之辈,自然是强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一准要战的打算。
麟皇积威稳固,止戈罢武的愿望就变得更渺茫。
尚不知高翔宇有没有变通之策,还是找个机会当面问问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