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秀郎又笑道:“不知上下是哪两个字?”
伊籍回以礼貌,道:“代称他人为‘伊’,籍籍无名之‘籍’。”
假秀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道:“好名字,好名字。看这一身寒酸装扮,又配这‘籍籍无名’的字眼,真是名如其人呐!”
红衣儿郎顿时确认了自己并未错看,假秀郎之意果然是挑衅。他双眉一竖,正色道:“住口!怎可肆意辱没他人姓名?”
他借着这话,上前一步。随手一划,将伊籍拨到身后护着,目光灼灼盯着假秀郎,正面又打量一番,道:“兄台未中雀屏,便有如此恶状,岂不是要自绝前程?我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伊籍从小没跟人高声讲过话,被这变故惊了一下,才知他人相询竟是恶意,而自己恍然不觉。想及自己一向不通事故,乍然成了一场矛盾的中心,满面潮红,心生畏惧,悄悄攥了红衣儿郎的袖口,结了舌讲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那红衣儿郎将手背在身后,坚定地握了握他,侧过脸来,轻声道:“别怕,我帮你。”
假秀郎见吓住了伊籍,也有分寸,不再将话纠缠于他身,似笑非笑看着红衣儿郎,道:“他自己都未曾辩驳,要你多什么事?你又是谁?”
红衣儿郎道:“在下太仆寺邹家二郎,单名伦理之‘伦’字。你既爱绕文字,那么我与你‘诹咨’一番‘人伦’,倒也合宜。”
假秀郎嗤笑道:“太仆寺?呵呵!不过是个大马厩子罢了。套上‘车轮’走一‘走’,正是合宜。”
邹伦不气不恼,微微笑道:“天下何人不为天子驱使?我邹家蒙恩,于太仆寺供职。虽没什么高官厚禄,却全了我们尽忠职守的心意,一直深以为自豪。不若兄台,蒙皇后殿下恩典进咸福宫休憩,却不珍惜。我看也不必问你姓名,因为你这样的人,不足挂齿。”
伊籍刚才被针对了一句,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而邹伦面对连续发难,出口就是流利的针锋相对。不见惧意,也不高声,更不疾言厉色,只是拿了平常态度,立住了论点侃侃而谈。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太仆寺卿一向泯然众人,谁能想到,她家里竟养出了这样伶俐的儿郎?
公孙呈望了眼身旁待命的静女,静女已知其意:“太仆寺卿的夫郎,出自太常寺张家。”
公孙呈微微点头:“这便有趣。太常寺和礼部原不是一家,但姓氏相同,气质相类,总让人混淆。”
静女笑道:“是呢。”
此时,那假秀郎已经得了管事的暗示,做出愤愤不平之状,离开了伊籍和邹伦这边,与其他几个秀郎扎堆说闲话去了。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一堆里很快发出了隐隐笑声。那中间有一人摇摇头,退出了他们的圈子,独自换了个地方待着。
公孙呈轻轻一声叹,道:“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静女也笑了笑,手拿名册翻看。从小宫女手中接过印章,对着殿内情状,翻到对应的一些秀郎的名字,手起印落,鲜红的“落”字就盖了下去。
她望了望那退出圈子的儿郎,将他那的一页折了一角做标记,又找了邹伦和伊籍出来,也折起了册页一角。
伊籍本是公孙呈着力看重的人。虽因性子内向,在这里表现不佳,但公孙呈还是想多看看他的能力。
果然,在之后的诗文和制艺比试中,伊籍都独占鳌头。
也就是在那时,公孙呈第一次感慨伊籍之才,道:“此子尚未及冠,学术已超于我。若是个女子,就能在前朝效力了,也不算浪费了这身才学。”
云皇听了选秀初试的种种,又看过秀郎们的才艺,也做此想。
邹伦因各种表现上佳,毫无悬念被选入宫,封为六品执礼郎官。公孙呈喜他做事有分寸,一入宫来就委以差事,带在身边教导起来。此后德贵君从皇后手中接了青鸾印,他就继续辅助德贵君。
伊籍之才胜于朝中绝多女子,这点不容置疑。他若为女儿身,可下场参与科考,便是点个状元也能当得起。云皇和公孙呈皆认为把他收入后宫实在屈才,便根据高祖旧制,依着男子可位列翰林、身入朝堂的前例,将他编入翰林院,正与他伊家渊源同流。
秀郎落选,却成男翰林,立时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大半朝臣看来,区区内宅男子,也与女子同堂议事,令她们心生不忿。
公孙呈一向防着这边。一向着意将赞伊籍的话外传,并公开以礼相待,频有来往,将反对和质疑都平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