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目之所及,是一个惊恐的眼神。
因她刚才说了闭嘴,这儿郎紧紧抿着嘴唇,拿手护住口鼻,失措地望着她抬起的手。
她张开手心一看,原来是老在同一个地方抓雪,雪尽了,却抓了个泥团子在手里。
想必刚才那两口雪水就带了些泥巴,才让他警醒的。
雁骓心一动,作势要落下那手。高翔宇知道她出手分量,吓得拿出了最诚恳道歉的目光,连连摇头,终究再也不敢出声。
雁骓瞪他一眼,算是警告,这才丢下了泥团,又用干净的积雪和药酒重新洗了手。又为他擦了伤口,灌了一次药酒。
她想着速战速决,也不管太多,刚做完清洗,伸手拽住箭身,猛然向外一拽!
鸣镝箭的箭头倒勾,将伤口内的血肉翻起,随即又是一注药酒倒了进去。
高翔宇疼得目眦尽裂,一头扎进雪地里,全身打颤。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呼,还是轻声地溢了出来。
羽箭头做成倒勾状,是为了让中箭人多增痛苦。是以军中处理箭伤,一般要割开伤口,找好位置再拿出,避免造成再伤害。现今雁骓这般施为,让高翔宇遭了两次罪,尝到了一支箭能造成的最极致伤害,简直刻骨铭心。
可这也怪不得雁骓。
若她自己中箭,都是这般将箭矢直接揪出去的,连清洗都免了。后来回了营,才找医官理伤口,重新上药,慢慢恢复。
现在,她蹲在一边,看高翔宇在雪地里挣扎,还觉得有点奇怪。
中支箭有什么大不了的?
祥麟武将都是如此?那也太娇气了些。
好像高致远也比这个强啊。
想到这里,她灵光乍现。
这人有一身好武艺,却是个临敌的新手。一招一式使得很规整,还一直试图跟她讲道理。开口吵架,都要先拿出“你不对”的证据说话。
这个风格,倒是跟祥麟军的幕后主帅一模一样啊。
她先前还觉得,这个祥麟儿郎比高致远年轻些,恰在皇子们的年纪范围,说不定是那个皇子的党羽。现在看了高翔宇这娇贵的样子,心中更是存疑:莫不是遇上了皇子本人?
若属实,她就赚大了。
方才焦躁的心情,被这个意外的推论悄悄抚平。
只是天色已晚,敌人渐近,不是细究的时候。
雁骓拍拍高翔宇的肩膀,想要提醒他不要再耽搁。高翔宇转过头来,面色恼怒,不等她开口,就低声怒道:“你到底会不会治伤?”
雁骓可没在意。知道这人的价值之后,看他做什么都顺了眼,心情大好,轻声安慰:“第一次,难免疼。习惯就好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高翔宇此时来不及咀嚼话中歧义,目光含恨,瞪着雁骓双眼,控诉道:“说得轻巧!怎么习惯?谁能习惯?”
雁骓淡淡反问:“你说呢?”
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若不是祥麟百年来都不安分,常犯我边关,我们能习惯征战吗?能习惯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吗?
两人耽搁得这一阵,天色全然黑了。
若没有光,什么也看不到。
雁骓拿出了火折子递给高翔宇,又拿了麻布条,涂上止血药膏,低下头去给他包扎着伤口。
高翔宇也是识大体的,默默地接过火折子,吹亮,放低,照着自己伤处,看她动作。
之前他怀疑猎户发现自己,就去贺翎军中告密。想来那小连弩出自雁家军,这故意在山道上堵人的贺翎女,应该就是雁家军中的女将了。
看她连蒙面巾子都未拿下来,眼神里透着股子冷淡,高翔宇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去年凤凰城下那一场兵祸里,雁家军兵士折损殆尽,只剩些雁姓将领活着。她们蒙受过这么大的损失,自然不会对敌人柔和。
各有所失的创伤,只怕是双双难平。
高翔宇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就着刚才的话头,试探道:“难不成,你们雁家军都能习惯?”
雁骓抬起眼来扫他一眼:“拜殿下所赐。”
这一回合,算是互相的警告。只是猜得出对方身份,却不知对方究竟名号为何。彼此都明白,再想要套出对方的信息,却隐瞒自己的,需要更谨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