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得半天没动静,又好脾气地笑了笑道:“我单名一个游字。你们唤慕容游也可以,唤雁游也可以。”
他相貌虽然粗犷,声音却着实温和,听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好感,不愿再多加为难。
这绝不是先天可以养成的声音和说话方式。
雁骓皱了皱眉。
她知道在寿王府蔷薇院中,也有针对暗卫们嗓音的训练。经过修饰的声音也是一种表演,属于容易释放、又很有效的魅惑手段之一。
她发现了这个细节,随即有些感慨。
对于雁党的事务涉及越深,她对别人释出的“相信”就越少。不知道这样的趋势是好是坏,总归都是改变了她许多。
不出片刻,穆无痕和两位王朝暗卫相继赶到。雁骓带着手下离开一段距离,给她们留下些审讯的空间。
一个时辰过后,王朝暗卫前来汇报:“雁将军,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正在理清消息。雁将军还有没有额外要问的?”
雁骓闻言,起身跟了过去。
来到刚才的地点,周围的气息中有点残留的药味。慕容游虽然仍是好好地被绑在那,身上也没有伤痕,但整个人的感觉已经变了,完全不是刚才的模样。
优雅的不驯,变成了彻底的屈服。
他像是全身力气和精神都被抽走,后背无力地抵在树干,双腿也软塌塌地随意戳在地上。衣服和发丝凌乱了些,头上身上沾了些水,连吐纳也无法平静,只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
最能打动人的,也许就是那始终没有解开,现在已经湿漉漉的蒙眼布。脸颊上挂着的水珠,让人忍不住多想了些。
雁党之力,比之王朝暗卫,始终差得远。
这样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健壮汉子,只在暗卫手中待了短短一个时辰,不但已经招出暗卫要的消息,竟还有些处在心绪崩溃边缘的迹象。
这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暗卫们能将此时让渡,已经相当大方。
雁骓近前,沉声道:“现今祥麟雁党主要的目标是什么事?”
慕容游声音低哑,不再是刚才好听的声音和语调,平铺直叙地道:“已经和以前不同,主要目标也不在贺翎。”
雁骓保持着严厉的语气,不让被询问的对象有一点放松:“朱雀禁宫中的安排和你们是否断链?”
慕容游道:“这几年已然断了。”
“那从前呢?”
“从前是扰乱秩序,但从前两年起,能联络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们这边也有了新的任务,就没再联系过。”
雁骓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动着,似乎心头血涌:“在宫中给皇女下毒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慕容游似乎力量越来越薄弱,说话的声音更低了:“那是很早,很早的计划……雁沁的计划……”
雁骓猛然听得祖母之名,忽然抓到了雁家的秘密根源,厉声追问:“说清楚!雁沁在朱雀禁宫有什么计划?”
慕容游摇摇欲坠,在昏过去的边缘:“取……取道北疆的交易……则可……得之……”
他虽未说清楚,然而这寥寥数语,在雁骓眼前揭开了以前从未敢想的事。
她在内心深处曾经问过自己:若雁家“通敌”之名并非无根无据,而是空穴来风呢?
随即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敢往深处去想。这想法一旦产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直将她和整个雁家的名誉拖进去,从此再也没有机会翻过身来。
只要她心底深处有半分相信,这就是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而现在,她得到了新的消息。
取道北疆,进行交易,大概是走私什么东西。
雁家从中可以得到什么?
为什么要因为这事,去扰乱朱雀皇城的秩序?
出于什么目的,能够向太子和皇女下手暗害?
慕容游已经昏倒,不能再问出更多。而雁骓心中全是疑问,恨不得立时摇醒他问个清楚。
穆无痕一直站在一旁陪着雁骓,听了这些事也是脸色惨白。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向雁骓道:“将军,我们向善王殿下说一声,把这人带走,再审一审吧。”
雁骓点了点头,木然地立着。
穆无痕知道她心中受创,不再多言,无声无息地离开,片刻后又返回:“将军,王朝暗卫说,善王殿下已经来了附近,想必要与您会面一次。到时候她们会联系您,也会让您知晓她们整理的消息。”
雁骓无声地望向倚着树干昏倒的慕容游。
穆无痕会意,道:“暗卫说,她们已用完了,可以给我们。”
雁骓这才恢复了一丝神采:“你可以继续安排之后的审讯么?”
穆无痕道:“人交给我,我想办法藏匿和让他继续保持服从。只是,我方才听里面问题不少,还是由您来问话比较好。”
雁骓见穆无痕周到,应了一声,又低声补一句:“我没事。”
穆无痕一向擅长察言观色,明知她逞强,却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以朋友的态度揽过她肩膀,拍了拍:“最后那几句语焉不详,或者不是那个意思。家主不要太在意,我们慢慢来。”
雁骓从善如流,轻轻翘了翘嘴角,周身却冷冷的,没有一丝轻松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