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商皱着眉道:“最近城里街上经常有贺翎女兵,也经常出入粮店。我有很多同行都说受了她们威胁,有几家连存粮都交给她们了,还被打了。”
农人们以往只知蜀州军残暴,没想到来了邻国的兵也这样,纷纷摇头叹气。
这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刚刚看来还是一片金黄。
而今看来,色如死灰。
//
天色擦黑,只剩下山峰缝隙里偶然透出一丝落日的残红。
平南军大营中点起了火把。主帐内公务完毕,将领们纷纷往帐外走。
雁骓没走出几步,就感到有人在身后拍了她一下。转过头来,见是另一年轻将领,昭武校尉公孙容。
公孙容是武洲侯的嫡亲侄女,目前这昭武校尉之名只是荫袭来的虚衔。公孙家一向属意她来继承武洲侯一脉的爵位和荣耀,先将她调来前线,在陈淑予麾下锻炼和积累临战经验的。
雁骓有时候会觉得,公孙容的身世倒和她差不多。只是没想到,在今日突然被搭了话。
“小雁,明天陪我去趟城里,买点东西吧!”
雁骓面上有些许惊讶神情一闪而过。
公孙容是在大军渡江之后才来的。这一年来,由于各自都有任务在身,两人也没见过什么面,更别提互相了解。
但听她这语气,可以直接省略很多相处过程。
更别提她直接热情地一手穿过雁骓体侧,胳膊环进了雁骓的臂弯,身子拧了半圈,就跟雁骓挨着肩挽着臂,极自然地做了个好姐妹的形象。
雁骓望了眼正在散场的其他将领。公孙容心领神会:“明天她们都轮值,只有咱们两个轮休。”
她见雁骓反应淡淡,又解释道:“我知道你不爱凑热闹。可是刚才元帅不是说了么,近来城里多有仇视平南军的小暴动,不能单独行动。我想去城里好久了,只好麻烦你一次,好不好?”
雁骓也没什么要事,对进城逛逛并不排斥,应道:“好。”
公孙容笑道:“哎,我就觉得你人挺好的!算我欠你的。明天进了城,请你吃饭做答谢!”
雁骓勾了下嘴角:“不用。”
公孙容知恩图报的态度很坚决:“或者,你要买什么,我包了!”
雁骓正想推脱,忽然心中一动,道:“我却有一事请你指教。”
方才两人一边讲话,一边挽着臂走,此时已到雁骓寝帐前,雁骓直接将公孙容带了进去。
公孙容好奇:“指教绝不敢当,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雁骓抬手做了个起势:“请问,惊雷掌和它那路截穴阻气的指法,可传外姓么?”
公孙容双眼一亮:“你在练惊雷掌?”
武家最忌偷师。雁骓有点不好意思:“知道皮毛。不知你家介不介意。”
公孙容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四大世家的武艺和兵法早已融贯合流,都算成一家就是,我还是学雁阵长大的呢。说起来,那指法还是出自权家的。只是后来她家不学武,这路招数就并到惊雷掌中了。”
雁骓得了本家的首肯,这才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地点头。
公孙容道:“掌法和指法看似是同路,其实内息法门略有不同,我写口诀给你。”
她写了口诀,又圈出关窍,一一释疑,讲了个明明白白。雁骓依法行气,一点就通。两人没花多久就已经完成交流。
公孙容颇有感触:“外人通常觉得我们公孙家的剑法最好,可是我觉得惊雷掌更有气魄。现今小辈之中学这个的太少,有人肯学,不要它失传,我就谢天谢地了。”
雁骓见说,目光就望向了她腰中佩剑。
她以往的印象中,公孙家剑走的是轻巧的路子。而公孙容腰间沉甸甸的,从剑鞘看来,那柄剑比一般剑要宽些,剑身也显得厚重。
她伸手轻轻掂量一下,倒比常见剑器重了一倍。
“这剑与平常不同。”雁骓道。
公孙容望了望自己的剑鞘:“我这佩剑已经是第四柄了。剑法平时舞起来好看,但临敌时太吃亏,遇上刚猛力道,剑就易断。断剑一次,我就加宽加重一次,这次终于合适了。”
雁骓也有几柄大小不同的单刀,来应对各种场合的战斗,深深明白公孙容的际遇,点头赞同。
公孙容高兴起来。
她们两个都是世家之后,与积攒军功升上来的那些将官们不同。不想得罪别人的话,就要在言语之中小心谨慎,绕开她人的忌讳,绝不敢深交。时间长了,心里多少都含着些不自在。
公孙容也特殊些,年纪小却辈分高,在族中少有玩伴。她偷偷算过雁骓的排辈,若把雁北飞和公孙蒙算作平辈,那她和雁骓都是第四代,不也恰好是平辈吗?
她留心观察,觉得雁骓为人严肃,不主动和人交往,似乎不太好接近,就对雁骓回应自己的请求不抱希望。
最好的打算,就是雁骓应了她的要求,却只是碍于命令,勉强给她做个临时的结伴。
没成想她说了,雁骓就应了,出乎意料地随和。这一晚相谈,还找到了许多经历的共同点和习武练兵的话题。
以她们两个的出身,自然不可避免地谈起当年雁北关一战。
公孙容道:“说不定你我也有此壮举,合力干它一票大的!直入锦龙都,活捉祥麟皇!”站在帐中,手比剑指向西北,神气极了。
雁骓被逗得绷不住表情,轻声一笑,道:“真是志向远大。”
初识,有些相见恨晚,又有些陌生的试探。
雁骓觉得很幸运。
身边总有快快乐乐的人,主动走来,向她打招呼,试图把她拉到她们的圈子里去。即便是为了合作、为了人脉,她也会对这样的诚意感念在心。
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虽然可以沉稳地处事,但心里并不想全然与别人隔离开来。
她有点喜欢这样的处境。
像是一个锁着的铁盒子,内里包裹着柔软的丝绒,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