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方钊,雁骓觉得这京城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每次去威远侯府,她就会深深羡慕着方家人的气氛。虽然定远侯府从前也是三代同堂,但远不如威远侯府这样一家和乐融融的模样。
也正是这样的家门,才能养出方钊这种爱说爱笑的性子,对感情上的事才能无师自通,享受其中。
而她自己呢,简直是个木头人。即使近距离地观摩了一番,却仍然对方钊和张家儿郎的交往不甚了了,也许真如方钊所说,还没有开窍吧。
冷清下来的皇城,像黑暗洞穴之内湍急的暗流。
这些复杂的局面,才是她生活的正轨。
雁骓牵着马,缓步行走在城中街上,想着各种事情,一时有些走神。
忽然前面有人走来,直接向她行礼:“我家夫人在前边宾满楼等您。”手心一翻,露出寿王府腰牌。
雁骓唯一怔忡,默然点了点头,跟随那人的指引前行。
宾满楼是朱雀皇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肆,与城北仙客楼规制差不多。三层的大高楼,设有大堂和雅座,亦有歌舞演艺助兴,夜间最是繁华喧闹,白日人少些,却也衬得这“宾满”之名。
雁骓在引领之下从后门而入,与其她宾客毫无交集,又跟随那人走了架单独楼梯,来到三楼的一间雅座。
看来,寿王很重视这次的见面。
前几日,雁骓已经向寿王府去了封信,表明希望详谈雁党的处置问题。寿王趁她出门送别方钊的机会忽然邀约,大概是为了避开陈淑予的眼睛。
这种神秘的行程,总得有人主导。现在见寿王安排得熟稔又妥当,雁骓也稍稍安宁下来。
引领之人为她开了房门,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雁骓踏入房内,只见寿王溯影坐在次座,主座上是另一位夫人,品貌倒和云皇有几分相像。虽未见过,但稍一想便知,是善王流霜。
雁骓忽然心里有些慌,似乎撞破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但现在要抽身也来不及了。
陈溯影觉察出雁骓的拘束,向她微微一笑,介绍道:“这是善王殿下,也与此事有关。”算是解释了善王在此的理由。
雁骓虽然觉得不全是这个原因,但也接受了这个说辞。
宫中出事后,云皇反应很大,在此事上但凡有一丝嫌疑的人都已被波及。鸥御君禁足、三皇女远放、善王府被封,只怕都是无辜受过。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行礼道:“微臣见过善王殿下、寿王殿下。”
客套几句,雁骓就坐在了最下首座位上。即刻有人悄无声息地上前奉了茶,放上几碟糕点果品,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看那身手,只怕不是寻常仕女,而是一个暗卫。
如此严谨防卫,看来在座三方都对这事上了心。
陈溯影先笑了笑,道:“我需感谢小雁将军的体恤,要送我人手,将江湖闲散力量收归正途所用。”
雁骓低了低头,诚恳道:“是殿下为我除了烦忧。”
陈溯影笑道:“我也不好夺人所爱。你身边合用的那几人,将来仍然留在你这,与你有个傍身的保障。”
雁骓应道:“多谢殿下。”
虽只是简单来往几句,但寿王已经表明了应承此事,也让雁骓松了一口气。
陈流霜一直没作声,此时才开口悠然地问:“小雁将军此举,是为了她们,还是为了自己?”
雁骓心中掂量了一下这话。
雁党之中,现身在她身边,表示过忠诚的人,只有雁雯和穆无痕两个,她本能地想要维护着。但若因此觉得整个雁党都如她们两个一般可亲,那也太过轻信了点。所以她交出雁党给寿王,是为了从这团纷乱中抽出一脚来。
她想了明白,才谨慎地回陈流霜道:“大约是自己。”
陈流霜眼光中有些赞许的意味,在雁骓面上扫了过来:“知道为自己,倒比雁槿强些。”
雁骓不解,也抬眼望着她。
陈流霜似笑非笑地道:“雁槿那个人么,温柔泛滥,少决断,最能咽得下委屈的。纵使天下尽负了她,她都不愿负这天下半分毫。我一向担忧你性子随了她,那可不太好。”
雁骓第一次听到母亲被人如此评价。
云皇口中的雁槿是乐观明朗的,陈淑予口中的雁槿是尽忠知恩的,方耀口中的雁槿是和煦温软的,只有善王,今日说起雁槿委曲求全的一面。
但善王最后一句让雁骓有些在意,忍不住动问:“殿下说的一向担忧我,却是为何?”
陈流霜轻声一哂:“雁槿将你囿于宫苑,遂的是半云的心,却拂了我的意。昔日她曾与我做赌,赌你会听半云的,而不是为我所用。现今看来,是我赢了。”
雁骓有些惊讶于她的直白。
原本,她从来不信那所谓“善王心有不臣”的流言。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善王青年时桀骜狂放,不重声名,有这些流言是一定的结果。
不曾想今日亲耳听善王这番说辞,竟真的有不臣之心,让她有些紧张戒备,不自觉地绷紧了背。
斟酌片刻,忽然想到雁家背后有一股力量,却一直无从探查。
她试探地问了句:“殿下,雁府重建的事,莫非是您的手笔?”
陈流霜微微一笑:“当然。”
面前这小少年虽然高挑结实,看似个大人,言谈间却还嫩得很。大概是被淑予带久了,也染了那个性子,丝毫不会跟人迂回,想到什么就直来直去地问。
倒像是跟一个小了一号的陈淑予讲话似的,有些趣致。
雁骓印证了这模糊的想法,心里有些警戒:“殿下盛恩,我是承受不住的。况且寿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