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瑶表面上平静地昏睡着,其实没有片刻安宁。
眼睛沉重极了,睁不开。许多声音萦绕在耳边,很响,带着嗡嗡的回声,却偏又渺渺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哭些什么,只是让她心慌意乱,又有些害怕。
她从哪来的?
怎么成了这样?
她想抬起手来动一动,却仿佛是个铅做的人儿一般,纹丝不动。
她心里没底,又勉力挣扎着,想要脱开这片黑暗。
忽然,嘈杂之声一下子**然无存,耳中听到的声音清晰起来。
只听旁边有人小声地道:“看,大皇女手指动了一下!”
记忆突然打开了匣子般涌了上来。邬瑶想起了在长春宫与宜瑶下棋,吃了块糕点就中毒呕血,宜瑶以药相哺等种种事情。
她有了感觉,不再试图挣扎,而是盘算着身边的情况。
有人抬起她的手腕,在把脉。
过了一会,那人在她身旁,带着些喜悦的意味道:“皇上,皇女已无忧了。”
听了这话,邬瑶心里有些暖暖的,鼻子也酸了一下。
母皇在这里。
说不定还是特意抛下了一应事务,一直守着她呢。
病中的孩子,谁不希望母亲一直在身边守着?虽然身上不舒快,心里却着实乐开了花。这时候稍微撒撒娇,叫一声苦、喊一声疼,在母亲焦急的心里就像是天塌了似的,什么要求都给满足。
对于不是独子的孩子来说,这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跟其她姐妹证明了母亲果然最爱自己,倒因为这虚弱病体,生出十二分的自豪。
邬瑶也不例外。
虽然余毒未曾清理,肚子里还隐隐作痛,但她就是有些沾沾自喜的情绪,让她嘴里残留的药味和血腥都变成甜的。
一时喜悦之后,随即多心起来。
她想,她年纪也不小了,再不能像幼时那样外放情绪,一举一动必要有些大皇女的体面在。若是她及时睁开眼,对上云皇的眼神,再笑一笑,母慈子孝,一室暖意融融,可不是完美收场么?
至于是谁在害人,自然不是她能过问的。她只要安心做受害者,等着母皇和皇后殿下查清楚,给她一个公道就行。
但她心里,长久以来都有一件事,想跟母皇说。
这事大大地违背了母皇意愿,凭怎么说也是不孝的、自私的、逃避责任的决定。
她先前就想过无数次,只是不能跟母皇开这个口。
平时向母皇提起,母皇必然会伤心失望,她并不敢提。这样拖来拖去,春秋荏苒,一直拖到妹妹封了太子的关头。这样再去提,就显得她太不懂事,母皇更会发怒的。
但现在不一样。
她敏感地意识到,此时此刻,正是她遂了平生所愿的大好时候。
她是个中了毒,意识还不甚清醒的人呀。
这样的人,说的都是实话。
一直以来,她在母皇面前的形象都是怯懦柔弱的,需要母皇张开羽翼来保护。她可以用现在这个机会,不去正面要求,而是引导母皇做出那个决定。这样,也可以把父亲摘出来。
没错,就这么办吧。
她压了压心中的不安,将算计母皇这不孝之举带来的愧疚感逼上眼角,顿时湿润一片。又刻意动了动手指,再缓缓睁开了双眼。
水气刚好化作一颗凉冰冰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了下去,在锦缎的枕面上洇出一个小小的水渍。
云皇一直在床边守候,见此又惊又喜,叫了一声:“邬瑶!”将她手拉起,放在自己手心松松地握着,另一手伸出,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润。
邬瑶仿佛被这声呼唤叫回了魂,迷蒙地转了转头,对上了云皇殷切的眼神。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眼中带着些迷惑,定定地看了看云皇,似乎努力地辨认出了母亲的轮廓,随即扭了扭身子,万分着急地从床铺之中抬起头来,云皇伸手揽住。
她噙着泪,声音沙哑又焦急,向云皇道:“母皇!太子……可安好么?”
这话,是雁槿当年死里逃生时说的第一句话,并没几个人知道。
当年云皇只是听人转述,如今在女儿病床之前,看她苍白嘴唇翕动,竟说了这个来,真像是直插入心窝的刀子,痛彻心扉。
一时之间,前情和今朝合并在一处,令云皇眼神直看在邬瑶脸上,眼圈一下就红了,泪水扑簌下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侍奉的宫女们看气氛不对,纷纷上前帮忙扶住邬瑶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