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治十五年的新年,在边关营地中似乎是个平静的日子。
没有新旧交替的鞭炮声,也没有朱雀皇城祝福的烟火,列阵操练都按照往日的一点没减少。
除夕之夜,炊事营在晚上杀了猪、杀了羊,让每个兵士都吃上了热气腾腾的肉汤。晚上不当值的,还有一碗酒喝。
元帅大帐门前贴了一对勤务兵剪的红纸窗花,挂了根桃树枝子,便算是过年的布置了。
帐内北巡将领们的除夕也是如此简单,不过是凑在一起吃饭而已。
即便如此,将领们也是兴致高昂,各个脸上带笑,在炭锅子的热气里一熏,脸颊都红起来。
斥候报来的消息令人安心:高昶已经死守锦龙都,内外一片戒严,无进无出,看样子仅是祥麟内部之争已经牵扯了他所有的精力,再无暇向外发动侵略。
北巡军并未与祥麟主力正面对抗,是以虽然也有伤亡,但数量可算寥寥,几乎可忽略不计。
大部分兵士都保住了,雁北关也保住了,北巡军任务已完成。
更重要的是,北巡军结束任务、定国将军卸了元帅之职,营中所有人都可平安回京,和家里人好好团聚一场。
雁骓心系之人自然是宜瑶。
她不懂后宫的明争暗斗,却也知道宜瑶在宫中,面对的压力和威胁并不小于她在边关战场。
然而宜瑶还小。
在她心里想起来时,首先就想到宜瑶当年站在棠宁苑门口,圆圆发髻和粉红衣衫,永远是五岁的样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宜瑶应该也九岁了,正和当年棠宁苑中的自己一般大小。
那年头她自己已经很懂事,想必更聪明的宜瑶,现在又出落得稳重多了吧?
小孩子的心坎里,永远把自己当做大人,雁骓便是这样的想法。想到从前虚度的十三年光阴,还有些蹉跎感慨,默默吃着她的年夜饭,就连丰腴的肉羹入口也少了滋味,心里倒觉得自己老了似的,还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
//
年后,北巡大军便将防卫雁北关一带的任务重新布置,交予凤凰郡和云阳郡两处合作完成。留下一些兵力,又点了几位将领常驻,北巡元帅的差事才算是已经完成。
回去路上仍如来路,雁骓依然听命于陈淑予,不停在做各种苛刻的训练,并且比陈淑予要求还要更好。陈淑予更不客气,一路加码。
想必东海之滨,方钊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应是又有大长进。
雁骓这两年更要加紧训练才行。
//
元月末尾,朱雀皇城百姓夹道看北巡军班师回朝。
眼见得前方步卒阵列严整,军威赫赫,定国将军陈淑予金盔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后高高扬起鲜红朱雀旗,在场百姓都兴奋鼓舞。
定国将军身后几位,都是英姿飒爽的年轻将军,各自身后五色旗号招展,煞是威风好看。
唯有昭烈将军年纪小些,还未有旗号,驱马行于定国将军身后,披挂得银盔白袍,一片精神气概,却也不输于其她成年将军了。
人群中便有人窃窃私语:“听闻定国将军对昭烈将军苛待之极……”
有人怀疑:“不会吧?看昭烈将军这一身做派,并没有被苛待的痕迹啊。”
“你傻啊?难道对谁不好就是不给吃穿、关柴房吗?”
“唉,这倒也是。雁家无人,还不是由着上头揉捏呢?”
“可怜这么小的孩子……”
欢呼之中的私语声极小,但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行人,也多有谈论这个话题的。
甚至宫中也听到了风声。
宜瑶等了几天,待定国将军将元帅之责卸任,还令给云皇,又等云皇封赏、赐宴,正事完毕,急急地派人来送了帖子,命雁骓一早就入宫来。
私下相聚,自不用穿朝服。雁骓换上件简单庄重的春装,拿了宫牌,独自而来。刚进了昭阳宫,行过大礼,宜瑶就让宫女们关门闭户,一刻不等,直把她拽进寝殿。
雁骓见了她已经无限欢喜,自然由着她拉扯,眼见得一位御医也在寝殿门口候着,不由得有点尴尬:“这是……?”
宜瑶个头虽然长了,奈何雁骓正是十二三岁拔个子的时候,还是比她高出许多。她回身要关门,雁骓手长,先帮她关了。
虽窗上镶着明瓦,透着柔和的浅浅光线,不至于憋闷,但与户外的暖阳相比,这寝殿关起门来仍然是阴暗隐秘。
这么寂静,只有两人独处,呼吸相闻。
宜瑶把雁骓带到寝床旁边,命她坐下,伸手去扯她衣襟:“有没有受伤?脱了衣裳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