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由于常年与牧族交手，也可能是自恃勇武，往往高昶带兵之时，都在行伍当中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所以他也首当其冲地从马上滚了下来。

陈淑予伏在山上看笑话，下方山峡中自有祥麟骑兵为她照明，真是大好一个观景台，看得清清楚楚。

高昶急行军一天，到了此时怎能不疲惫？是以摔倒时还没反应过来，头脑发蒙，心中错愕，手扶地面想要一跃而起，却触手冰凉滑腻，脚下用力处也是一滑，在地上扭了一下，硬是没站起来。

就连严肃谨慎如陈淑予，看了此景也急忙捂住口鼻，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将声响闷在手掌里，肩膀微微耸动。

祥麟队伍一阵**，火把聚集之中，几个将领急忙扶起主君。

雁骓这时才明白陈淑予一早就领了人来布置的目的。

之前，陈淑予命令工兵在雁北关天险中段的关隘要道上撒了一层水。

在北地的凛冽寒冬中，贺翎兵士们支起大锅，将水煮热了才能洒在地上，不然便在锅里冻成了冰。即便温水浇在地面上，不一时那表面也就凉透了，接着一个时辰之内就结了层薄冰。

特别是那水不能洒匀，要一遍一遍地铺起来，冻起一地高高低低的冰疙瘩，再错落地撒上些见棱见角的石子冻在里面。

拜北地寒冬所赐，贺翎兵士基本没有费什么军备，一地天然的马刺就已经做成。

陈淑予安排之时，便已想到，根据祥麟将领们的个性，通过峡谷之时，必定冲锋在最前，一马当先。

高昶四十岁的人了，可还禁得住高头大马一摔之力？

眼看冰冻留人之计奏效，陈淑予紧盯山下情形，又悄悄从身边取过长弓，搭上一支箭。

她动了动身子，以手肘之下石头稳定住手臂，横持弓身，运力在臂，便拉成满月。眼见高昶头盔歪斜，在部下搀扶之中正要站起，她就着祥麟兵的火光，正好瞄个准，手中弓弦一松，羽箭嗖一声脱手飞出。

也是高昶命不该绝，歪斜的头盔恰好遮挡了他面孔和脖颈要害，这一箭射过，只有头盔应声而落。

祥麟骑兵一阵喧闹，纷纷搭弓上弦，向山上的方向戒备。

大好的绝杀机会就此溜走，再要有此巧合，已是不能。

陈淑予拧了双眉，握拳捣在山石之上，虽然遗憾未能取了高昶之命，却并未纠结。

方才那一下本就是临时起意，怎比得上百年前雁北飞一箭封喉之举？

她还有后招。

漆黑山崖之上，响箭破空，撕破了夜幕一个口子，可以看到北巡军的主帅令旗招展，打了个简短动作的旗语，随即没入黑暗。

埋伏在低处的贺翎兵士已得了令，将手中攥着的粗麻绳扯了起来。

原是埋在浅浅土层之中的十数面绳网，在拉扯之下大大展开，分布在关隘之中各个节点，隔开祥麟骑兵队伍。

贺翎弓兵早已等待多时，此刻一见起了网，各个张弓搭箭，点燃的桐油箭矢向着绳网呼啸而去。

那绳网本来也是浸了桐油的，一接触火油箭，顿时烧成了一面面火墙。

第二支响箭破空，传令点换了旗语。

像是小孩子耍的恶作剧，山崖两边落下一串串刚点燃引线的鞭炮，连续不断地在空中炸出火花，包裹的纸皮飞散，倒是正符合这年关将近的热闹。

那鞭炮远比节庆时用的要大，火硝也比节庆时用的精纯，响起来极震撼，在峡谷里回音又大，火花四溅，震耳欲聋。

这种炮仗不是为了对付人，而是专门用来对付战马。

纵使祥麟战马也受过一些夜间训练，不怕火把，此刻见了火墙，听得巨大的鞭炮声，又见四面八方都纷乱一团，也再受不住刺激，纷纷嘶鸣挣扎，马蹄乱踏，一片热闹。

祥麟骑兵一小撮一小撮地隔在火墙的范围内，碍于大火阻隔不能抱团，只是在鞭炮声中高声呼喝，向着山上羽箭来处不停放箭。

祥麟骑兵在明，贺翎弓兵在暗，居高临下，万箭齐发，比之祥麟弓箭从下往上射来，更占数倍优势。

火墙之上桐油烧光、网绳断裂之前，被隔开的祥麟先锋队伍已经死伤过半。

高昶待要迅速离开，奈何马蹄在冰层上一直打滑使不上力，又有石子扎着，竟是走不得。骑兵们下马而行，也多有脚下打滑的。

因着祥麟骑兵个个手里擎着火把，暗夜遇袭，本能上依赖着光亮不愿放手，竟是让贺翎弓兵目标准确，瞄准火光就放箭，直把祥麟骑兵当成活靶子一般肆意攻击。

高昶身经百战，也很快看出不对，只得传令让兵士们灭了火把。

但祥麟骑兵已经被攻击冲散，传令力度哪能和山上北巡军的响箭令旗相比？一会峡谷中就有明有灭，队伍断续。

最前头那一星火光熄灭最早，想必是亲随们已经护着高昶，暗暗通过了埋伏之地，再不敢停留，匆匆而去。

陈淑予在高处眼看得此景，又见那些还拿着火把的队伍走在后头，情知他们已经和前面断了联系，又传令集中力量，再冲着亮光放箭。

不久，前方瞭望位置的斥候来报，高昶已经跑得远了。离雁北关已有四五里之遥，才点起火把，打起旗号，又往北行，队伍相当凌乱。

过了雁北关，玉带山那头已经是祥麟地界，北巡军自然不便追击。

山上令旗再度招展，贺翎各部将士在夜色掩映之中下山整队。

这是一场完美的伏击。

陈淑予开始分配各路扫尾的安排，各项事务井井有条。

步兵们穿上特制的钉鞋防滑，分组行动，将天险峡谷中搜寻了一遍，击杀游离队外的祥麟兵士，缴获能用的战马。

工兵们在战场扫尾，剥皮甲、捡武器，浩浩****地装上车。

弓兵们方才出力最多，正清点伤亡情况。

由于准备充分，贺翎伤亡并不多，战力无损，已经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高昶想要早回祥麟京城锦龙都，是以带来这批先头队伍的骑兵各个威猛精锐，其中将领之流不乏贵族子弟，缴获的许多刀剑均是上等货色，算起来这仗打得很值了。

陈淑予听得战利品报备，双眉一扬，道一声：“好！”已经是极高的嘉赏。下属们情知回营之后定有赏赐，无不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