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未央宫门外,铁衣宫卫静立。
一向沉稳威严的皇后公孙呈,此时少见地面有难色,站在门前道旁。
吏部尚书公孙合立于他身边,正垂着眼低声道:“皇后殿下,现在事态有些紧急,还是请皇上定夺为好。”
公孙呈微皱双眉:“堂姐,皇上生三皇女艰难,需要坐月静养,现今身上还消乏。此事报于她知,她必会动气,堂姐何不再压一压?”
公孙合沉吟一会,心中盘算一阵,答道:“只怕我有心拖延,别人却不给我这个时间。”
公孙呈正要说什么,眼光瞟到长长甬道尽头,转来一架雕鸾大车,车后挂起湛青色海鸥绣旗,宫女内侍在前后侍奉着,远远地缓缓地向未央宫方向来了。
他面色一冷,话音中有些许不甘:“时运一事,或不可逆天。是福是祸都没有长久的道理,且让她们先得意着。总有一天,该是谁的,就向谁身上讨回来。”
公孙合看到那雕鸾车就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也只好如此罢了。微臣先行告退。”
公孙呈眯着眼,看那鸾车还远,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家里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堂姐帮我弹压着些,若有事情,一律往我这边来,莫惊扰皇上的休息。我自会找合适时机,亲自向皇上交代。”
公孙合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道了声场面话作别,行礼毕转身走了。
公孙呈眼风扫过远处侍立的宫女们。
皇后所居长乐宫的管事大宫女名叫静女。静女见皇后眼神到此,马上会意,领着手下上前打起仪仗。
明黄色彩凤绣旗招展,双凤展翼的伞盖立在两边,身穿大红色团绣凤袍的皇后在中间,带着长乐宫差们昂然而立。
那鸾车的随侍们远远望见皇后的凤旗竖立,各个心里都是一凛,打起精神,加倍恭谨,一段路似乎走了半年才到了未央宫前,鸾车上走下一位俊秀的年轻郎官。
海鸥绣旗随着那郎官前行,到凤旗两丈开外便停了下来。那郎官款款向前,屈膝半蹲行礼:“臣侍,鸥御君贺明轩,见过皇后殿下。”
公孙呈嘴角一翘,眼中毫无笑意:“自三皇女诞生以来,皇上便开始休养,身边汤药茶饭离不得本宫操持,是以本宫还未亲自去储秀宫恭贺鸥御君升迁与弄璋之双喜。今日一见,御君神采斐然,果然是好气色。”
贺明轩听在耳中,心里一凉,有些慌了。
云皇因他而感孕,生下第三位皇女,赐名俐瑶。他也因此功劳一跃成为有封号的二品大郎官,跻身四御君之次座的高位。
但云皇这一胎却生得有些艰难,受了多余的苦楚。还好那号称国手的黄御医坐镇未央宫亲自施为,才助得云皇有惊无险地生下了皇女。
今天是云皇生产完后第三天。
生产时,云皇耗了过多精力,三天来时睡时醒,身边也不需要过多侍奉,是以贺明轩这几日都没有着急近前。
皇后这话虽然像家常,但细听来一句句都是申斥。
这是在说,贺明轩未到御前尽义务看顾,反而忙着交接御君的事务,沉浸在得女的喜悦中,毫不顾念皇上玉体安危。
公孙呈见贺明轩垂头不敢抬起,眼光扫过他身边的随侍,又冷冷地道:“御君是第一次为人父,一时没想到,倒是常情。身边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经历皇上产育么?连提点一下郎官都不懂么?”
皇后方才的话,储秀宫差们已经听懂,现今皇后话锋直指她们,情知是因为三皇女的关系,不可直接惩罚贺明轩,要侍从们担下这个重责,替主受罚。
贺明轩还屈膝未起,宫差们便跪了一地,向皇后叩拜。
公孙呈心火难平。
他身为皇后,说话本不应该如此刻薄。但刚才公孙尚书来报之事,令他面对贺明轩就忍无可忍。
自从那贺家嫡系的贺佳颖坐上刑部尚书之位,平冤执法的建树没见得多少,弄权营私倒是个行家。同样是她贺家嫡系的贺佳彤,也在户部活络了心思,凭她一个侍郎,竟然打起了地方税收的主意,欺上瞒下,敛财甚巨。
去年粮区大旱,飞蝗蔽日,大河两岸几处颗粒无收,野有饿殍。明明皇上已颁减税令,贺佳彤却还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机贪墨税银。
户部尚书未必不知此事,也或许是收了什么好处,一直瞒上不报。公孙合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竟装得糊里糊涂,一概不晓。
这等废物,留她何用!
公孙合也曾与公孙呈讲过,去年秋试考上来的新举子们,倒是做得好策论,只不知实务做得如何。不若换些新人入朝,也好改一改风气。
然而还没等公孙家先动,就出了事。
雁家大火后不久,有几位地方小官不堪欺压,拼着一死上京来告发此案,在刑部尚书贺佳颖授意下被扣押了一位,其中又一位性格刚烈,眼看刑部来人拿她,竟高呼冤情,当街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