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毕竟有些善王和冬郎那种不畏,稍加调整,便恢复常态,侃侃道来:“是,皇姐。皇姐身体曾有那场风波,需要长期调理,自是没错。但目前皇姐的问题在太依赖药石,隔三差五就要御医所送安神药物来未央宫。可皇姐,俗谚曰‘是药三分毒’,皇姐现今体内余毒刚尽,又因补药添担负,却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皇姐之前做太子时,臣弟也见过公孙郎官调理之道,多用食养,兼调控皇姐作息,深以为然。但自皇姐登基以来,现在几次用药,虽都是补身健体之效,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需要在饮食起居上多慎重,五年为期,定有改善。逸飞担心皇姐的康健,是以不得不当面进言。”
开始讲话的时候,逸飞还小心翼翼,后来觉得在私下的均懿面前,有着与雪瑶相似的气氛,还是有很多亲近感,也抬头正视。
说到公孙郎官时,他心念一转,想到宫中传言,又道:“皇姐后宫之事,臣弟本无权置喙,但皇姐与郎官们疏离过甚,该当顺时而享鱼水,却自挥迷雾阻隔巫山,与医家顺时将养的条理相悖,是以皇姐还是要放宽心怀,劳逸相间,方为长久之道。”
均懿微微一愣,随即以手半握拳,支在腮边,斜倚几案:“你也有心了,竟被你看出这些……”
逸飞时年才得十八,又因从小订给雪瑶,没什么其他经历可说,与均懿说到这些,毕竟不同于跟裕杰他们说起时的直白,虽是姐弟,但涉及男女大妨,说起来有些害羞:“如果……先前的郎官们已不入眼,还有新人。”
均懿看得有趣,便随口道:“朕的事情,倒是逸飞在帮朕担心呢?”
逸飞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皇姐的御医所归我打理,自然是要多想到些。”
说到这个,逸飞便将计划缓缓道来。他与郑大夫议定,正是要提上一批太医院学生正式当值,先前出诊记录之内庸碌无为之人,倒也不下死手,只是革回太医院重造。太医院与御医所交集更深,从前未能攻读的典籍也要打开静默已久的卷宗,并请熟读西域几国文字、医术卓绝的黄御医管理太医院中的修行和考核等事。
均懿细细听来,初步觉得可行。只是人员变动之事,还需要先由内廷局拟定各个环节,审核人员,拿出具体方案来请求皇上的批示,方能做成。
两人就宫中兴利除弊之事秉烛相谈。夜已渐深,秋雨细密地落在檐下,宫女来报了时刻,逸飞方才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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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场雨,又一个清晨。均懿已在上早朝,逸飞亲自往公孙太后宫中问安之后,折返御医所,在内宫小径之上悠悠行走。
太上皇与太郎官、皇上与郎官们同在宫墙之内,以往空着的院落一个个填满,倒是热闹。内宫深深,就连逸飞也有不常去的宫院,这几日下来,才去得熟了些许。
清晨空气带着点潮湿,枫叶已红透了一大片,被连日的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又被风吹落到池塘里、桥栏边,铺了一地红妆。
朱雀皇城很少有这种湿润的秋季,逸飞在寒凉的水气之中一路看秋叶,不觉走了岔路,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矮树枯黄,密密匝匝的枝叶之中,露出一条疏于打扫的蜿蜒石子路。他本可原路返回,但因为好奇,又沿路行走,想要看看此路通向何处。
树枝两下分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平凡的宫殿。黑沉沉的宫墙,灰色的砖瓦,没有什么装饰,也丝毫不华丽,似乎是另一套乾坤一般。此时阴郁,没有太阳,逸飞有些迷失方向,泛着淡紫色的晨雾,把眼前石碑上本来就不好辨认的篆体字,隔离得更加模糊。逸飞仔细辨认,约莫这两个字是“寒鸦”。
寒鸦宫!逸飞脊背阵阵发凉。
在后宫差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寒鸦宫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寒鸦宫曾经作为冷宫存在了七十年。传说前几朝曾经有后宫犯戒之人被贬在寒鸦宫内终老一生,但终老仅仅是个奢望,一进此宫,自缢的,服毒的,发疯的,撞墙的,投井的,个个不得善终。
直到敬宗广月因生性仁慈,在其晚年时特颁诏命改制,贬黜宫人时便令其出宫,敕令婚配于京外官员,令其一生不可入京,寒鸦宫也就无人居住了。
但是死在寒鸦宫的冤魂永世不得超生,一直在寻找代替他们的人,晚上经过,就可以看见冤魂,听到冤魂的哭声……
“若是听到有人叫你,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哦!不然,你的魂会被鬼勾走了哦!”当时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让逸飞无意中听到,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
但逸飞越不想回忆,这些故事就越清晰,逸飞心里发毛,也不赏景了,低头笼袖,脚步匆匆。
“喂……那边的小哥……”
逸飞突然听到一个颤悠悠的声音,甩甩头,心里想千万不要答应,不由自主打个冷战,但是好奇声音的来源,他不敢转头,只敢慢慢转动眼珠,往周围看。
余光所见,那边大水缸中,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