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陆潜劝住了,说他既不想露面,就是不想让别人去打扰他,四娘这才作罢。”
于是,我知道,这个“他”是谁了。
他是我母亲的师傅,是我母亲整整寻了十年的人。
茶水的雾气,弥漫开来,挡住了大伯父那张清俊的脸庞,但是我听他的声音,仍能感觉出他的落寞。
“若是四娘知道,他这十年来都在沧郡隐居,恐怕国公府的日子,不会太平。”
父亲神色明显一顿,“所以四娘不能知道。”
“当年陛下默认他离开,就已经决定当他是个死人了。他若是再有消息传出,恐怕沸腾不仅是我们萧家,而是整个天下。”
总有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是何境况,他的出现,甚至于他的存在,就是一场山崩海啸,惊世骇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大哥,十年了,该放下了。”
大伯父依旧还是没有接话。
他总是这样,除却民生大计之外,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漠的,像个世外仙人一样,丝毫不恋栈红尘。
他在京华的家中,住了半个月,本来是要启程回西南。
但最终被留了下来。
起因是,陛下病重,他想给太子找一个踏实可靠的太傅,于是我大伯父成了唯一的人选。
这本来是件非常的荣耀的事情,但是大伯父似乎并不情愿。
我问大伯父,“给太子做老师,是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大伯父笑了,拉住我的手,说道:“还好。”
我说:“可是太子是天下的储君,是大魏最尊贵的学生。做太子的老师,不能打,不能骂,可若是太子逃学不听话,顽劣不懂事,他的老师岂不是很头疼。”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听得许多道理,因此我决定劝大伯父,不要答应做这个太傅。
可大伯父却温和地看着我,问:“阿宝,你见过太子吗?”
我的小名叫阿宝,萧阿宝。
我回忆了一下,重重地点头:“见过。那一次去衡阳郡主家里做客,皇后带着太子也在,很多人都在。”
大伯父又认真问我:“你觉得太子顽劣吗?”
这下我停住了,我得好好回忆一下。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讲话和微笑都是温温柔柔的。
至于太子么,长得很像皇后,但是性格却不似皇后温柔,听说性格明朗,活泼好动。
不像皇帝沉稳,也不像皇后温柔。
但是皇帝很喜欢这个儿子,哪怕他后来又有了两位皇子,他仍然最喜欢自己的长子,没由来的,就是喜欢。
其实很多朝臣们,私底下在传,说陛下喜欢太子,是因为太子的性格很像故去的宝华公主。
我思考了一个问题许久。
大伯父不想做太傅,是怕日日面对太子,容易引出内心的追思,日日悲伤么?
然而,新安十八年秋,大伯父放弃了在西南做封疆大吏的潇洒日子,转回京华,做东宫的太傅。
那个时候,陛下已经病重的不能上朝了。
可是在他死之前,他还想整一个幺蛾子,他想要我进东宫,做冯保宣的太子妃。
我父亲没有法子,只得书信请回大伯父。
大伯父最终以太傅之责,换取了我可以不入东宫的自由身。
次年春天,皇帝陛下就驾崩了,享年四十五岁。
四十五岁,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可父亲说,陛下这短短一生的功绩,已经比得上许多长寿的皇帝了。
他在位十九年,扶持寒族和世族并列,清除前朝遗族势力,平定藩王叛乱,灭西夏,夺南齐,兼并三国,天下一统。
这一生,他享受了一个帝王至高无上的荣耀,却也得到了无边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