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宗全回忆起当年,初次见到梅世华的场景,是在神机营的选拔现场。
新安元年,神机营选拔新成员,范氏举荐了一批少年郎,而梅世华就是其一。
冯保保此刻心中无比冷静,道:“所以说,皇叔早就知道梅世华的身世,却一直隐忍不发。”
皇帝陛下是何等精明且冷漠的人,他站在高处,静看棋局变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稳坐钓鱼台。
宗全慢慢的点头,他没有直接回答冯保保的问题,却说:“护国公曾跟随先帝征战数年,鲜常败绩,为我大魏立下不世功勋。”
所以,皇帝才考虑留梅世华一命。
因为皇帝知道,炎清欢一生最愧对之人,就是梅世华。
炎清欢功在社稷,却愧对家人。
妻子去世时,他在战场上。
女儿成亲时,他在战场上。
女儿去世时,他在战场上。
而梅世华一生最恨之人,就是炎清欢。
他甚至连带恨着炎清欢至死效忠的大魏皇帝。
你最珍视的,我却偏偏要摧毁。
梅世华被流放去了极北之地,临行前,冯保保命人将梅园中他的物品,赠送于他。
从此两清。
文商的尸体,也是冯保保派人去领回的。
文商祖籍东海甘陵,冯保保念在侍奉一场,有意让他魂归故里,于是她宣了韩策前来。
“听说你也是甘陵的,与文商君同乡。”
韩策一声淡墨色的素衫,眉眼间已没了往日的艳色,似乎经历了那场大乱之后,所有人都沉稳了许多。
他躬身行礼,敬然道:“是,小臣祖籍甘陵,与文商君同乡。”
冯保保眉眼温和,清声道:“我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
韩策停了一下,随即撩袍跪下,越发恭敬道:“郡主请吩咐。”
冯保保将一块玉牌,命人交给他。
“我有病在身,出不得京华。你替我护送文商君,回到家乡安葬。这是宝华郡主府的玉牌,路上有什么难处,它可助你。”
韩策微微一愣,他平日多与文商不和,打过架也骂过架,恨极的时候,都巴不得对方去死。
但是文商突然死了,这是他从没想过的。
尤其还是因为谋反处死的,这更是他万万没想过的。
他面露疑惑:“郡主.....”
冯保保侧头看他,问:“你不愿意?”
韩策的内心十分复杂,思索良久,不知道郡主为什么将这个任务交代给他。
“并非不愿。”
“那就是有难处?”
他摇了摇头,冯保保这下搞不明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策低下头去,许久才传来他的声音,道:“臣与文商君,自小认识,因为姿容秀美,又写得一手华丽辞藻,素有“甘陵双杰”的美名。”
是,当年“甘陵双杰”双双被征召入宝华郡主府,也是轰动了甘陵郡。
“我与他,自小就开始争强,相貌上争,写文章争,后来入府后,还是处处争。”
说到这里,韩策又给冯保保鞠了一躬,眼含歉意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懂事,给郡主添了很多麻烦,还请郡主勿怪。”
冯保保端坐在檀木椅上,不明白他为什么开始道歉。
“不必道歉。”
比起强征你们入府,毁了你们的仕途,那些麻烦根本不值一提。
“往日种种,不必再提。况且我从未怪过你们。”
其实最该道歉的是,是宝华郡主。
韩策俯首一拜:“郡主放心,您交代的事情,臣一定给您办妥。”
“好,我相信你。”冯保保起身,朝琴扶着她走向韩策。
她亲自将韩策扶起,“起来吧。”
“谢郡主。”
冯保保将一封信件和一纸文书,交到他手上。
“这是?”
“打开看看。”
韩策打开书信,当看到首行的时候,手就开始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惊讶极了。
他不敢相信的看向冯保保,喊道:“郡主....”
冯保保笑着说:“这是办好差事的奖赏。”
她给韩策的是,一封和离文书,以及一封举荐信。
有了和离书,韩策从此就是自由身。
有了举荐信,他回到甘陵后,可以重新入书院读书,走正当的仕途之路,实现自己的抱负。
韩策猛地吸了好几口气,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清醒过来后,直接又跪下了,这一次他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朗声道:“韩策拜谢郡主。”
韩策连磕了三个响头,一如当日,她放陆潜离开时,那样的虔诚和感激。
冯保保等他起身,才说出了郁结于怀的话,“从前是我不对,做了很多混账事。”
接着,她笑了笑:“还好没有耽误你们太多年,韩小郎君,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未及弱冠呢。”
“你今后的人生还有那么长,我在这里,祝愿韩小郎君,前程似锦,仕途璀璨。”
她没哭,韩策却哭了,都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是奇了怪了,宝华郡主后院的这些侍君啊,眼泪总是多的流不尽。
“郡主大恩,韩策以后若是发达,必定涌泉相报。”
冯保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也不缺。”
韩策笔直跪着,仍不起身。
冯保保只得说道:“东海历经此次叛乱,百废待兴。你回去以后,好好读书,以后入仕做官,造福百姓,就算是报答我了。”
韩策重重的顿首,磕了一个响头:“是,郡主的教诲,韩策铭记于心。”
“这下可以起来了吧。”
“是。”
西陵琅是宫中回来,直奔了摘星殿而去。
“听说,你给了韩策和离书。”
冯保保围在火炉边,淡淡点了个头,没说话。
他走过去,将人圈在怀里,“下午宗全来过?”
“是的,皇叔让他来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冯保保从他从手中结果一封圣旨,是皇帝给西陵琅的嘉奖。
西陵琅本来见过陆潜之后,也想见一见宗全,问他西都的情况,但是没想到宫里来了人,宣他入宫觐见。
冯保保看了圣旨上的内容,呵呵笑道:“不错啊,如今是熙宁伯了。”
“只是个空衔,比不得临淄侯。”
萧君白年纪轻轻就封了侯,皇帝还将临淄郡的封地扩大了三倍,看来是真的喜欢这个新贵宠臣。
而相对于,刚刚在东海之役中,拿下首功的西陵琅,只是给了荣誉,并没有给实权。
“这是好事。”冯保保说得。
西陵琅看了冯保保一眼,捏住她的下巴,问道:“郡主展开说说?”
冯保保眨了眨眼睛:“你情况特殊,如果皇叔给你实权,其实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难免会落到你在齐国一样的下场。”
西陵琅天生将星,一人可抵十万大军。
难道齐国皇帝不懂这个道理吗?
能迫使齐国皇帝扔掉这颗棋子,自然有比西陵琅更加怖人的力量,在逼他不得不做出决断。
“听宗大人说,西夏使臣不日即将抵达京华,西夏皇帝想同我们大魏联姻。”
冯保保说完,很明显地感觉西陵琅膈了一下。
“我们半年前才与南齐结盟,如今西夏也来掺和一脚,这局势真是越来越乱了。”
西陵琅将头埋进冯保保的怀里,默了许久。
“你说,你皇叔会和齐国皇帝一样,将我贡献出去吗?”
冯保保掸了掸睫毛,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会。”
冯琛不是姜铉。
当年姜铉迫于西夏王室的压力,所以不得已舍弃西陵琅。
毕竟西夏皇帝要是发怒,那可不止十万大军。
毕竟西夏皇帝是姜铉派女儿和亲,都要示好的人。
冯保保嘴上说着不会,可心中的猜想,却无法说服自己。
自古以来,帝王心术,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她护不住范渊宁,难道就能护住西陵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