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保坐在摘星殿后院的紫藤花架下,面前放着一张青龙璃玉檀木书案,她脱掉珍珠绣鞋,双腿盘坐在美人榻上,正一笔一画地描绘着自己的计划图。
朝琴走过来,双手交叠,福了一礼:“郡主,陆狸公子求见。”
冯保保将头从一张张图纸中伸出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空泠泠的小疑惑。
都是自由身了,还来她这座“牢笼”做甚?
朝琴是个聪明的丫头,观察入微,补充道:“三日后,威北将军离京,陆狸公子随行,他想必是来辞行的。”
“哦,是了。”冯保保转了转眼珠子,她记得这个事,本来还打算到时候带着西陵琅,一起去威北将军府给他们送行,没想到陆狸自己上门了。
冯保保放下手中的湖笔,随意道:“请他进来。”
朝琴点点头,欠身道:“是。”
冯保保收了收书案上的图纸,用一方山河砚压住,又整理了一番衣裙,穿好绣花鞋,端正坐好,等待陆狸的到来。
京华的气候,虽然已经入秋,但门外仍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只不过冲进鼻子里的风,已经带着些冰冷凉意。
陆狸今日一身冰蓝色皂罗长袍,乌发高束,清俊的面容站在秋阳里,令秋色都艳丽了几分。即使是冯保保身后的紫藤花藤,浓郁缤纷,都没使得他削弱一丝颜色去。
冯保保暗暗惊叹,这陆七郎的确遗传了生母的好样貌,风流天然,气韵独绝,无怪乎在这美男子成堆的宝华郡主府,依旧扎眼。
“听说你要随威北将军离京?”冯保保直接开门见山。
陆狸眉目清漠,沉稳的施礼,又沉稳的点头,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像是香樟树下,最阴暗的那一簇树枝,笔直又静宁,毫无生气。
……冯保保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了一些事。
她记得,初见陆狸,他还是个鲜艳明朗的少年,堪堪十七岁。
刚入府时,因他生的好看,冯保保也着实“为难”了他一阵子,但是他秉性太刚,冯保保是个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见他“不识趣”,也就慢慢放开了。
两年多的时间,郡主府不停的进来新人,她早忘了后院一角,还有个陆七郎。
冯保保低头,叹气,都是原身的罪过。
陆狸心内不安的等了许久,冯保保还未有下文,于是不安加重。
对于这座“囚”了他两年多的牢房,他内心仍是抗拒的。
只是,父亲和师傅特别交待他,离京之前,务必要来跟郡主告别,毕竟……一场。
于是陆狸上前几步,再次深鞠躬,肃色慨然道:“郡主此番大恩大德,陆狸来日结草衔环,还报郡主。”
冯保保连忙摆手,笑出了声:“本郡主吃的好,睡的好,没什么要你报答的地方。”
她只想这些人都有一个好结局,可以减轻原身的罪孽。
陆狸脸色一僵,愣住了,很明显他不知如何接话。
冯保保看着他那不自然的表情,心念一动,嘱托道:“不过,你在府中也待了两年多,又是本郡主亲自送你去拜师的,也算是宝华郡主府出去的人了。”
陆狸拱手再拜,凛然道:“是,郡主的教诲,陆狸永生不忘。”
冯保保扬了扬手,正色道:“总之,你要记住,你既已入威北将军麾下,前线上阵杀敌也好,来日入朝拜将也好,切记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莫要丢了宝华郡主府的脸面。”
陆狸内心微微一动,他本以为冯保保会刁难他一番,至少会说一些讥讽的话语,从前她不就是这样的么。
“陆狸铭记于心。”陆狸眉目微敛,低低说道。
冯保保想了想,以张滔的人品和智计,定会将陆狸教导得很好,陆狸本身也是个好苗子。
所以,也没什么好交待的了。
她只是觉得这少年人,心思太重,什么都不愿意跟人说,这样活着,太艰辛。
冯保保沉吟片刻,拿起纸笔,写了一个字。
陆狸看着她手起笔落,似乎写了个什么,只见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
冯保保将那个字递给他,温然道:“这个潜字如何?”
陆狸看了一眼,心中不明所以,面上却还是恭谨回答:“甚好。”
冯保保眼波星动,微微笑道:“你既然喜欢,本郡主将这个字,送给你。”
陆狸看了看手中的字,正在极力揣度郡主的深意时,复又听道:“你这个狸字不好,所以本郡主给你改个字。”
“本郡主愿陆公子此去,潜龙腾渊,鹏程万里。”
愿世人,闻你名,知你意,宽容相待。
一直到了这里,少年幽暗的眉眼,终于明亮起来,一点一点,眸中燃起炽热的火光,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阴郁和不公,焚烧殆尽。
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底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一时无法言说的感激,再次深深一拜:“陆潜,必不负郡主所愿。”
从今以后,他叫——陆潜。
潜龙腾渊的潜。
定雪园中,西陵琅立在西窗下,望着天边的淡淡白云,闻着空气中芬芳的桂花香,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秋意。
这北国的秋天,果然与南国不一样。
鸿雁传书的房檐下,挂着一个极尽精巧的金色铃铛,风动铃响,已千百遍,为何,还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他能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日宗全从西都回京,冯保保奉召入宫,在长安宫旁听了大半日,一直到日落西山才被放回去。
刚入府,就听到下人急匆匆的跑来,边跑边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