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叶怀心不过炼气七层的修为而已，按说合应该是李婉娘后立马陨落的，这一刻也不过是被这咆哮声震得晃来晃去，便稳了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势力，正在给她扶持着。

但在如今这等时刻，谁也不会顾着探个究竟，这咆哮声、这威势，分明出自三阶之上的妖兽之手，就连或许四阶、远非人类建造基期修为！

修真路，筑基炼气间，虽然只有一线，但隔山隔海！唯有强横无双的剑修偶尔会有越阶厮杀之势，很明显李政与赵家兄弟并不在其列。

故而在这一刻，大家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逃跑！

孙莜雯气场飞转反手引动了一道清心符，让大家摆脱了因怒吼而产生的挤压，并两手连发，向数人投掷了数枚上品神行符，提气低饮“走”一声，嗖地窜出，电光火石间，也不忘把躺在地上的李婉娘拉上来。

李婉娘愣愣地被孙莜雯背起，难以相信的讶异溢满她的眼睛，正当刚才孙莜雯打着“走”字，瘫坐在地上挣扎着靠向李政本人，来不及回应，便被李政踹开.

李婉娘吞下了一口苦咸腥的血水，望着因为驮着他必然落到最后的胖子，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

一声吼着，越吼越密集，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

最后！石门就在眼前！

陈雨一边神行地捏着一沓黑小旗扔了出去，正竖立在石门四周，随即拿出装着小白龙蛇鲜血的瓶，可就在这时，一阵长啸炸了过来，陈雨吓了一跳，瓶脱手走了，正在磕碰着一个妖兽白骨的地方，哗啦一声，破碎得很厉害。

李政一看吓了一跳，吼道“陈雨”，然后恶狠狠地向身后吼道“叶怀心快把蛇血放出来！要不，今天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叶怀心见瓶子打碎时已经目露凶光，这一刻受到怒吼，但又知并非意气用事。所以还是低着头神行着，把愤恨的目光压了下去，同时把柔弱的小白龙从灵兽袋中提了出来，同时回过头来对着明显落后的孙莜雯说：“孙师兄来了！”

孙莜雯深表欣慰。

陈雨被破禁扒出来的缺口只可能有两息功夫而已，如今他因被李婉娘掉队十数丈远，追赶也要最少四息才行，若是叶怀心将蛇血直接当下交给陈雨的话，两人破阵之后是否等到他也很难说。

但此时，另一阵咆哮却在人们耳畔爆炸，一股巨大威压扑上头顶，很明显，那只狂暴妖兽即将追上。

陈雨此时也不禁大吼一声，声线尖细，再也顾不上掩盖她的女声了，“叶怀心啊，再不去送我蛇血我也晚不了开！”

叶怀心紧咬牙关，把抽出来的一滴小白龙精血扔向他，陈雨掐诀开阵那一刻，他从储物袋里拔出一条兽修抓妖兽所用的缚兽索，运起所有灵力注入其上，头不回地往后卷，同时一头撞开石门禁制的洞！

息事宁人，叶怀心落了地，再次蓦然回首，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自己身边，陈雨满头大汗，赵家兄弟瘫得像泥一样，身后，李政俯首垂目气喘，孙莜雯四肢无力趴伏下跪，身后，早已是空无一人。

没有李婉娘。

山中无年，转眼又是一年。

叶怀心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也被一大片树叶盖住了，身前小花圃里种满了灵植，开满了白花花的花朵。

喜阴晴圆缺的小白龙不愿意和她一起晒温暖，也不知道藏在哪一丛花儿底下。

一阵脚步声倏忽传来，叶怀心还倚着摇椅，微微合着双目微微抖动。

“自是明白我的意思，却没有站起来打招呼，”来人毫不客气地捡了另一把摇椅大咧咧地坐下，对着叶怀心笑道：“谢大丫您这主人家就这么招待客人吗？多不客气啊。”

叶怀心还是让叶子盖住了脸，没看就哼了一声：“不请自入，亦谓之客？门可罗雀不知在什么地方客气。”声音很低很轻。

顾梓枫并没有理会，径自拿起身边石桌上的茶壶来倒在自己身上，入口清淡无味，却白水长流。

顾梓枫眉头紧锁，又望着花圃里那朵白花，心中了然，是该到这个日子了。

转头望向叶怀心时，无意中抓拍到了一滴眼泪，从那蒲草的叶子妇人之仁的顾梓枫认为自“醒来”后便感觉到了自己的离奇。

一位没见什么世面的平凡乡村农女身上倒是带着大气和淡泊，坐着、躺着、行着虽无规矩，但并不显胆怯，举手投足间倒是带着几分帅气。如果说她和自己一样都是“重来吧”的，而且不太相像，她就好像生而知之的人，心里有沟壑纵横，竟然还说出了“天地不仁，万物皆刍狗”之类充满道韵的话语。但是另一方面，许多地方她似乎太天真了，尽管嘴上说强者为尊，但是所表现出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以李婉娘的事情为例，修真之路是多么艰辛，稍有疏忽便是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轮回的可能了，炼气修士年年因为种种原因折得不知所踪，丝毫没有兴于凡间供奉仙事。李婉娘已经陨落那么久，怕是唯有叶怀心仍耿耿于怀，对她奠祭不已。

顾梓枫边想着边放下杯子，但目光被杯子旁一只浅浅的小碗里闪出来的光芒所吸引。

取下仔细看去，淡淡金黄，用料如铁如金，敞口浅底朝天，面对阳光，似有鎏光摇曳于钵内。顾梓枫愈看愈惊心，随手倒了倒其中的清水，仔细地摸索着。

半晌没声儿，叶怀心揭了揭脸上蒲草的叶子，只见顾梓枫抚摸着小白龙喝的小碗，正在出神。

“怎么啦？把小白龙水碗拿走，当心它咬伤你！”

顾梓枫听了这话，深深的看了叶怀心一眼，迟疑了一会儿，便开口问：“这碗饭，从何而来呢？”

“上一次在瘴气林中捡回来。”

提起瘴气林，叶怀心低垂着眼睛，那一片李婉娘未能出来的瘴气林。

听到这预料中的回答，顾梓枫的目光更深邃了，他试探地开口问：“我要说我要这个小碗你呆怎么样？”

叶怀心歪着头，定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已今非昔比，他的脸已褪下婴儿肥的颜色，那对纤细的眸子中似乎隐藏着很多什么，薄嘴唇紧抿着。

一时，那霸道地叉腰喊他乡巴佬，那口出狂言教训得呕心沥血小声喊他妹妹的顾梓枫，那被劫打得毫无呼吸、那苏醒后满脸老成却又处处呵护着他的顾梓枫，那被他蹭得泪涕横流却毫不在意却又温柔抚慰的顾梓枫.

昨天的一幕画面就像跑马灯般出现在他面前，随后叶怀心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水一碗小白龙怎么办。”

顾梓枫把目光移了过去，没有和她对上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叶怀心又等了片刻，笑道：“好的，那么就给您吧。只不过，今后你得离开小白龙一些，以免小白龙气得咬死你。”

顾梓枫掐了掐那个小碗，终究没放下来，只是从储物袋中摸出来一只细细的玉镯子和一把小匕首搁在石桌上介绍了一下：“拥有高阶灵兽环的人也有这一款”，他指着那把紫色柄的小匕首，“由玄铁晶石所创，玄阶极品，足以让您使用整个世界。”说完，便站起来离开。

叶怀心望着顾梓枫的背，再次自嘲地笑了笑，喃喃地说：“多大的代价算是交换？那么，即使我们是两清呢？。”

顾梓枫从门外走出来，这才回过头看向小院，摸了摸笼住袖子里的小碗碟，目光惨淡。

他心中明白，尽管叶怀心此刻并不知道这碗口的由来，只是作为灵兽饮水器具，可自己张口一问，她势必马上就明白这碗口并非凡品。修真界之宝有其灵，既为叶怀心所获，表明叶怀心之机，与夺人之机，犹如断人登仙之道，其恶者多杀人父母。他捡到的这两样东西，据说都可以用金丹，其实与此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如今换到这个被怀疑为“吞天”神器的小碗里，他和叶怀心之间的友谊恐怕只能就此打住。

顾梓枫不愿去想得太深，再加上情谊，叶怀心偶尔投注在他身上的满是依靠的眼神，以及遇见他后的轻松愉快，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

即便如此又如何，顾梓枫对自己说，修真之人断绝六亲，本就不该被这些情绪牵绊。若这确是前世听说过的神器“吞天”的话，来日他登仙的时候，再照拂一下这个姑娘就有几分是。

而叶怀心呢，自从顾梓枫站起来后，便一直耷拉着脑袋，在石桌上钻研着两个法器，却不见顾梓枫回头停留。

原本叶怀心就对今天见面充满了期待。

曾经的叶怀心从瘴气林回来，曾经匆忙的顾梓枫来了一回。

一同从凡人界走出来、且皆为青灵门老弟子、忍受着悲痛的叶怀心看到顾梓枫后便不能再故作坚强、扑进自己怀中哭得泪人。

顾梓枫听到叶怀心哭得稀里哗啦，单纯地安慰她两句，说有什么事一定要马上办。

随即，叶怀心听闻李政在宗门的任务中，坠落。

一别便是两年，而现在正是李婉娘忌日，叶怀心本打算和顾梓枫一起祭李婉娘，毕竟远在凡人界婉娘家人连她已经去世的事都不知道，这个修真世界里，婉娘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和朋友。

此外，叶怀心也要问顾梓枫、李政之死...不料，叙旧未成，欲说还休，来得如此。

两年前的今天，没有婉娘这对好姐妹。

今天，两清成交，看来，他再没有个...朋友。

花丛簌簌地响着，从里面冲出一条大拇指粗的小白蛇，刚挺过身子，就缠住叶怀心膝。小白龙去石桌上探了探，没有发现他的那只小碗，呼啦啦的人站了起来，一双绿豆大小的小眼瞪着叶怀心似乎很纳闷，难道我吃东西的人事了？

叶怀心叹气，摸摸小白龙的脑袋，低喃道：“抱歉呵，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要拒绝他，结果话锋一转竟然还不错呀，没能把你这只小碗好好看一眼，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