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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一次,每次的通话时间都不超过三十秒,沈千秋三人在对方的指令下,已经从锦江大厦门口,移动到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仓库区。

绑匪很狡猾,熟知警方可能采用的所有技术手段,并且巧妙规避了所有可能暴露自身行踪的漏洞。

李队耳朵里藏着通讯器,他们的一举一动,刑警大队总部的同事都能分毫不差地接收到。骆杉的手机上也安装了跟踪器,眼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还在警队总部的掌控之下。

这些无须事先说明,沈千秋大约都能猜到。尤其当她走在李队身旁的时候,看到他耳朵里那个若隐若现的白色小钮,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约莫二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了漆着大大“①”字的一间仓库外。几乎在三个人抵达的一瞬间,闸门缓缓升起。

走廊的光线很暗,仓库里的灯光却非常刺眼。沈千秋本能地想要闭起眼睛,却又生怕错过任何异变,眨着眼睛向里面望去——仓库里堆放着不少箱子和木板,巧妙挡住了三人的视线,让人无法一眼望穿这间屋子的内部结构。无限的寂静之中,隐隐能够听到“滴—滴—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屏住呼吸仔细去听,依稀可以听到非常微弱的呜咽声。

本能的,沈千秋的心里闪过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李队的脸上闪过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同时拽了一把她的衣角。

沈千秋只觉得腰侧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脚步不禁趔趄了一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李队的手还攥着她的胳膊,低声说:“小心点,别慌。”

骆杉也朝两人点点头。

三个人缓步朝里面走去。

走进去才发现,这间仓库远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约莫三四分钟过去,骆杉的电话却一反常态地沉寂着。他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加快步伐朝前走去,一边朝两人打着手势,示意他们跟在后面。

头顶的白炽灯格外明亮,映得每个人脸色都有些怪怪的,苍白而僵硬。沈千秋侧过脸看李队,想要说些什么,李队却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就在不远处的那张桌子上,一个人影蜷缩在那儿,而之前那个“滴—滴—滴—”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这下子不用人拦,沈千秋也僵在原地。一路走进来,她一直觉得那个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却又隐隐透着熟悉。而现在,不用任何人说,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是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有一门课程专门讲这方面的知识,授课的老师非常严厉,每次考试实景模拟会占到七成,而笔试只占三成。整整一个学期,沈千秋几乎每天夜里做梦都会梦到这个声音。

从前的噩梦,在这一天却变成了现实。

沈千秋几乎挪不开步子,而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非常微弱,带着哽咽:“哥哥……”

被绑在桌子上的女孩,正是骆小竹。她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失踪那天的绿色小礼服,而是一袭非常宽大的白袍,**在外的脖颈和双臂上,依稀可以看到狰狞的血痕,是鞭笞的痕迹。

沈千秋拧着眉,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而骆杉却在这时朝后面做了个“停步”的手势。

沈千秋听到他用低沉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小竹乖,先不要动,哥哥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哥哥……”骆小竹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却又强行哽住,“电话。”

骆杉的目光逡巡四周,最后在骆小竹被绑住的双足之间发现了一只手提电话。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然而眉宇间却隐隐燃着某种山雨欲来的愤怒。他轻轻解开绑住骆小竹双脚的绳子,一面轻声安抚道:“哥哥给小竹把绳子解开,但小竹还是乖乖的不要动,好不好?”

“嗯……”骆小竹含混地答应了一声。从沈千秋的角度看过去,骆小竹从开始到现在都保持着蜷缩手脚的姿势,一直都没怎么动过。这间仓库的温度明显低于常温,而骆小竹身上仅着一件袍子,胳膊和小腿都**在外,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身上很可能早就冻僵了。

骆杉也发现了这一点。本来他一走近就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自己妹妹身上,然而紧贴着小竹胸口放置的那颗定时炸弹让他在一瞬间打消了念头。

手机拿下来,骆杉滑开屏幕,就见通讯录上只有一个号码,摁下拨号键,大约隔了半分钟,那边才有人接起:“骆队,人我已经还给你了。怎么样,我很守信吧?”

骆杉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淡不过的事实:“小竹身上还绑着炸弹。货我依照约定带来了,你不想要了?”

对方“呵呵”笑了一声:“货?我的那批货,早就没了,你现在拿着个箱子就跟我说是货,当我是你妹妹那样的无知少女?”

“砰”的一声,骆杉把脚边的行李箱踹倒在地,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正对着长桌的那个摄像头:“真还是假,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骆杉蹲下身,手指飞快点了几下,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包白粉,扬手扔在桌子上。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也来了兴致:“好啊。说起来,我这边东西也挺全的。骆队帮我验验货?”

骆杉绕到桌子另一边,拉开抽屉,眨眼间就拿出几样东西。

沈千秋一眼就看到都是吸毒用的工具,忍不住出声喊道:“骆队,你干什么?”

骆杉垂着眼,一边打开粉包,一边机械地说:“我要救小竹,不按照他们的话去做,小竹身上的炸弹就会爆炸,小竹会死,我们都会死。”

沈千秋看向李队,可李队却沉着脸,默不作声。

沈千秋突然觉得眼前的两个人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队!”沈千秋喊了好几声,对方才浑然回过神。

“李队!骆队要拿咱们带过来的东西试毒!”

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那些毒品都是假的,可就连沈千秋也不清楚,那些东西是拿什么假冒的,真吸进人体会不会产生很糟糕的反应。

哪知道李队看了她一眼,说:“都是真的。”

沈千秋整个人愣住。就听李队又重复了一遍:“当初缴获的二十五公斤毒品,一克不少,都在这里。”

“可是,不是说……”沈千秋脑子乱糟糟的,顾不得骆杉的手机还和对方通着话,甚至他们几个人正对着不远处的摄像头:“不是说好是拿假的来换人质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嗤,那是骆杉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格外陌生:“假的毒品,怎么换回我妹妹一条活生生的命?”

李队说:“骆杉,到了现在,能跟我说一句实话吗?”他顿了顿,“你可以放心,我的通讯器在刚进这间仓库时就失效了,信号早就被屏蔽了。现在无论你说什么,只有我,还有千秋咱们三个知道。”

骆杉正在折纸的手突然一顿,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里传来男人含着揶揄的小声:“是啊,骆队,为什么不跟他们说个明白呢?”

骆杉的手指又恢复了动作,他微微垂着眼,额前的发丝微微挡住眼,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线。

电话的那个声音仍然饶有兴致:“骆队要是不愿意说,那我来代劳也可以啊。毕竟现在骆队手上还忙着,抽不出空来讲话,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骆杉突然把折好的纸重重拍在桌子上,这一下拍得非常之重,甚至连一直寂静无声的骆小竹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张山子,你到底想要什么?”骆杉的目光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一个点,仿佛能把那个点烧出个窟窿来,“你想要这批毒品,我还给你!你让我捎上两个牺牲品,我也给你带来了!你把我妹妹害成这个样,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非要彻底毁了我才甘心?”

“对!”对方这次不再笑了,几乎是一瞬间,张山子的声音也变得恶狠狠的,“不听话的工具,只有亲手毁了我才放心。”

“我不是任何人的工具!”骆杉抬起头,目光刚好和沈千秋的撞在一起。沈千秋看到他的眼睛几乎是血红的,里面还隐隐闪着水光:“我是警察!我不是你手底下那些小喽啰,不是你用毒品就能捏在手心的富二代、败家子!”

“是是是,你是代表光明和正义的骆神探嘛!”张山子啧啧两声,“我就一句话。骆队,还记得是谁帮你料理了那个女大学生的事吗?”

骆杉的脸在这一瞬间突然极度扭曲:“闭上你的嘴!”

沈千秋忍不住走上前,仿佛是为了听清电话里的声音,又仿佛是为了看清楚骆杉脸上的神情:“你说的女大学生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叫什么燕来着,姓什么的?”

“梁燕?”张山子的声音和沈千秋的喃喃自语声重叠在了一起。

而一直蜷缩着躺在桌上的骆小竹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张山子笑吟吟地说道:“哎,小竹妹妹醒了啊?哎,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那个梁燕,是你的同学来着嘛!”

“梁燕……”骆小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骆杉,眼眶里含满了泪,“哥,你从前交的那个女朋友,是梁燕?”

“没有。”骆杉死死咬着牙,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

“啧啧,真是无情啊。”

沈千秋陡然想起,当时的验尸报告里提到过,梁燕死时,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三月大的胎儿。她正要说话,刚好看到骆杉伸手抚着骆小竹的侧脸,而骆小竹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副模样——电光石火间,沈千秋突然回忆起在赵逸飞的笔记本里看到梁燕一寸照的时候,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看正脸的时候不觉得,只有像现在这个角度才会发现,骆小竹和梁燕竟然有着惊人相似的侧脸!

联想到自己刚刚记起的事实,以及骆杉的极力隐瞒,以及此刻他垂眸轻抚骆小竹侧脸的神情,一个骇人的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成型……

不等沈千秋多想,电话里的那个人已经替她把话说了出来:“不管怎么说,那姑娘也是我让人悉心**的,你动了我的人,又不领我的情。没办法,我这人比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锱铢必较,对,就是这么个说法。”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张山子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继续说道,“骆杉,你动了我的人,那我也得动你一个人。拿你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的亲妹妹,换一个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梁燕,这买卖不亏吧?”

骆小竹紧紧闭着眼,成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落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一声“滴答”。而骆杉也在同一时刻闭上了眼,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这批毒品,是为了报复我。”

“不,不。”张山子喷出一口烟,语气轻松地说,“我可是一直都给你两种选择的,骆队长。看看你面前这两个人,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个,听到咱们俩之间的这些秘密?”

骆杉的神色突然一变,而电话那头的人也“嘎嘎”乐出了声:“真是聪明人!”

电光石火间,骆杉右手一翻,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对着正对面的李队就是两个点射。

骆杉突如其来的转变太快,甚至连电话里都一片寂静,更不用说就站在骆杉身旁的李队和沈千秋了。

李队一手捂着胸口,缓缓跪了下去,大片的鲜红从他的胸口、小腹蔓延开来……

“放过……千……”李队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骆杉,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骆杉望着枪口溢出的淡淡白烟,说了句:“师父,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千……”李队想把头挪过来看她,但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沈千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托住李队的肩膀:“李队,李队!”她想说“这不是真的”,又想说“李队你别吓唬我”,可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拼命想用手捂住李队胸口那处不断溢出鲜血的窟窿,一只手臂的力量也渐渐支撑不住李队身体的重量……眼看着李队的瞳孔渐渐散了,沈千秋缓缓松开手,最后只溢出了一声凄厉得不像样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