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真那么信任我?”他忍不住,问出了他的真心话。
肃奴不解。
“前晚,还那样凶妳。”他多么希望,她不要因此讨厌他。
肃奴想了会儿,笑着。“对啊,刚刚还想把我抓回家呢!我通常没那么早回家。”
她笑得好无忧,肃离心一松,感觉她真是一个不会记仇的直善孩子。
“不过你来了,都没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就知道,我跟你,是一国的。”她说:“大哥也喜欢羊脂莲,对不对?一般人不怎么喜欢,觉得它太苍白了,不吉祥。”
“喜欢。”羊脂莲的白,使他平静。羊脂莲的白,更使他想起她。羊脂莲等于肃奴,所以,他喜欢。
“而且大哥帮过我。”肃奴边涉水,边说:“刚刚便一直在想,大哥其实是个好人吧。”
她指的,应是他为了她,当着主母的面训斥那群嚣张的奴婢吧。
肃离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称说的,倒是自己一直耿怀着他训斥她的事,还惹她红了眼眶,很过意不去。
“妳说妳想离家。”
肃奴摘了一支莲蓬,回头看他。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妳放心。”那个家,谁不想离呢?他说:“可哪天妳决定了,要告诉我,知道吗?”
千万别悄悄地离开,他会受不了。
“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肃奴的笑绽得灿烂。“我们真的是一国的呢,大哥。”
肃离看到她的皮箱里用木架子护着几尊在术监完成的陶俑,问一旁剥着莲蓬吃的她:“匠学里很多活儿,怎么独选这泥巴?不嫌脏吗?”
“我小时候在安孤营捏过,觉得这泥巴人很神奇。”
收留孤儿的安孤营?肃离一怔。
“喔,是啊,我在安孤营长大的。”她解释:“我家,还有家人,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没了。”
“洪荒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是啊。”肃奴的语调却仍是轻快,似乎这些过去的苦痛都沾染不到她。“淹过去,整条漕都在湖底下,只有我被救上来。”
肃离面色凝重,有些难过。
肃奴却继续高兴地说着她的陶俑:“那时候听人家说,把捏好的陶俑扔进水里,水就不会作怪,我觉得真神,便捏了陶丢进去,嘿!结果那整年都没发大水呢!我还沾沾自喜了一阵子。”
莲蓬只剩下壳了,她又剥了一只,津津有味地嚼着,边说:“后来长大解事了,才发现施了金名术的陶俑方能镇江,所以先生说我能进术监后,我就选了金名术。不过我还是喜欢捏陶,捏陶不寂寞,偶尔还可以跟人偶说说话。”
陶俑镇江,是穷州的民俗,祈求该年洪荒不发。金名师会在陶俑背后刻上祈愿的铭文,投入江中,用金名术驾驭外物的力量来稳固暴躁的江河。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毕竟大河的脾性也非区区人力所能制。
“女孩都怕泥巴的脏呢。”肃离说。
“泥巴哪会脏?人就是泥巴做的啊。”肃奴辩道:“人死了,不都化为土了。”
听她大剌剌地谈死,他竟是一惊。“别说死字。”
想想,自己也真奇怪,他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想着这颓废的字吗?为何那么禁不起女孩说?
他就是觉得这明亮可人的肃奴,不该配上这阴气沉沉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