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子冷,他却觉得呼吸热闷,便披衣而起,带上烟袋,走出寝房。
他站在环廊上,望着映在天井池里的明月与浮云,漠然地轻吐烟丝。思量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
他今年不过三十有三,竟只徒得一副破躯,终生得赖这毒烟残存,想想,真是没意思。若从这五层高楼摔下池子里,会是怎么死法?先溺死,还是被里头的石山扎死?
或许,他根本死不了,主母才不会让她的傀儡死得不明不白。要死,也得符合她用处。
他再笑,手又抖得厉害。
此时,有轻轻的脚步声在角落窸窣着。他撇头一看,才发现邻近身旁的一条房廊里,仍泛着一层黄光。三更时辰,土楼上下都已暗眠,这时除了被梦魇扰醒的人不睡,还会有谁醒着?
他好奇,拐进房廊一看,看到底端一间小耳房亮着灯。灯光将那提着铜盆经过房前的人身剪成一抹细致幽媚的剪影。
在此刻看来,那影子,竟透着一点让他窝心的暖气,他不禁唤出声:“肃奴……”
那人影吓了一跳,手上吃重的水盆一滑,倒了大半在地上。他赶紧上前,替她收拾狼狈。
“大、大……”肃奴低着头,右半边的发又垂下来吃了她大半个面孔。她怯懦得口吃:“大、大哥……”
肃离替她端了盆子,看她裙裾溼透,紧贴她纤瘦的下肢。他想,这下肢又怎能撑住这笨重的铜盆呢?他便问:“妳要拿进房?”
“是的,大哥……”一回到宅里,她就拘谨了。肃离有些不悦,好像她也把他当成主母似的。那个在明媚的早晨,微笑向他招手的孩子,去哪儿了?
她想拿回水盆,肃离不让。“我端去。”
她摇头,手还是不放。
“这里没有人。”他低声说:“妳不用这样。”这话,说得有些心疼。
肃奴一愣,这才懦懦地放开手,随着肃离进她的房。
肃离一进房,便觉得侷促,一个旋身,似乎都会打翻桌柜上的物品。这也不是一个闺女的房间,桌案上像下过雨的泥巴路,黄泞泞的,上头陈列着姿态各异的陶俑,有的面目、衣着细摺已完成八分,有的仍轮廓模糊,是人是物仍不可辨。
他看了肃奴一眼,她赶紧搬开桌案前的一把高凳,让他将水盆搁在凳脚旁。
“谢谢大哥。”她仍说得小心翼翼。
“这粗活儿,可以把奴仆唤起来做。”他说。府里的用水,全赖一楼东角的井房,上楼若要用水,都得取大盆将水搬上楼,这通常是两个汉仆才能胜任的工作。
“不,三更半夜的,自己也不是急迫。”她小声解释,露在发外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