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唤了她的名字之后,才知道思念早已是燎原野火,将他遍身烧蚀殆尽。他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脆弱,竟再也禁不起一个名字的重量。
于是,他彻夜无眠了。
他疲惫地走上了通往盐田的田埂小径。远远的,就瞧见了有人影在他的盐田上晃动。起初他没什么在意,走得越近,却发现那人影是个少女的纤细模样,而且正在收拾他前天铺好的沥沙蓆,帮忙收取卤水。
他不禁皱了眉──他一向排斥别人碰他的东西,也反感有人一再为了自身的目的来讨他注意。他索性来个不理不睬,径自走到一旁,打理起衣装,准备下田。
他始终背对着那女孩,不知那女孩一直看着他。
直到那女孩出声:“啊,这里视野真好。”
他像被天雷击中似的,猛然一震──即使这声音在右耳失聪的他听来,象是隔着水面似的模糊幽远,可是,他还是了悟得透彻,因为他思念这声音,思念得连骨头都会发痛。
女孩又说:“这里可以把海树看得一清二楚呢,美丽极了。”
他深吸口气,颤颤地转过身去,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地,想看清这一切。
女孩马上绽了个灿烂的笑容,说:“只可惜我不是走查吏,没法马上找到你,也没法躲在暗处全程监控你,只能从乡邻的口耳听闻有一个孤孤单单的大叔独自守在海树前面,种了两年的盐田。”她走近他,继续说:“恰好我也丢了一个人,到处寻,到处问,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跟我形容得很像的人,我说……这个人是不是就叫尔穆月啊?”
他看着她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却委身在这么一套粗陋的旅装上,浑身沾着旅途的尘埃与疲惫,还有零零星星长途跋涉的伤痕,他看得有些难过。
而更难过的,还有她努力抗拒这段离别的哀愁,故作欢笑的模样──她似乎想让他知道,她不怪他的不告而别,只在乎他们如今能够再度相聚。然而她渐渐转红的眼眶里,藏不尽的,是跟他一样浓的想念。
“我……”她吸吸鼻子,维持微笑:“我好想你啊,臭阿月。找你找好久……”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想牵他的手。“你过得好吗?”
不,这才是他想问的问题。但他没资格问,他因为敌不过可憎的自卑而离弃了她,他有什么资格问?
在他放任怨恨、杀意与毒血再度回到身上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失去了碰触她的资格了──因为他辜负了她!
他甩开了她想碰触他的手。
她一脸的错愕,像把刀,贯穿他的心。
他后退,撇开脸,冷冷地说:“你不要碰我。”
即使她原谅他,可是,他无法原谅他自己──那样对待她,那样对待她喜爱的人,即便是为了欺敌。
他转身,离她远去。
她呼嗤呼嗤地喘着哽咽,然后大喊:“你是觉得你对不起我吗?”
臭小子,总是这么了解他。但就是太了解了,让他更无法坦然面对她。因为她的善良,一定想要体谅他,然而她的体谅过于纯洁了,他承受不起。
她再喊:“我从没怪过你啊,你为什么要自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起所有责任?你以为先生希望看到你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