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远行(1)(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00 字 3个月前

而原本铺延在廊上的草地聚成了一窝密集高茂的丛草,长鬃独角的駮便从其中露出了头脚,并吃力地攀爬出来,同时丛草也融入了駮的身体里,使牠逐渐聚型。

“贤弟。”此时,库房某处传来了话音:“除了蓬莱峰外,好久没有与祢在现实中相会。”

这声音,駮再熟悉不过。

库房中高架林立,有如巨木森林,处处都隐藏着视线的死角,因此駮决定按兵不动,严阵以待,等声音的主人自行现身。

一袭宽松飘逸的红纱衣缓缓地漫了出来。红衣下包裹的,是一具看不出性别的体态,外表具备了女性的曲柔,但从他迈出步伐的力道、拨开披散长发的粗剌,却又可以感受到男性的阳刚与率性。

駮看清了来人的长相──这人有着妘婙的脸孔,却已不是妘婙了。

父皇的神智,即将移驾至妾身身上,到时妾身还能保有多少自我的意志,实在是说不准,因此妾身此行,也是为与陛下告别。

祂的妻子消失了,变成了大司命。

“祢的气色,不是很好。”祂兴味盎然地打量着駮:“祢怎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真让我心疼。”

駮无言地瞪着祂。

大司命敞开怀抱,柔媚地笑着:“回来吧,让皇兄好好照顾祢、爱护祢,祢就无需再被这些俗世所践踏。祢该是神圣、洁净,高锁于深山幽林中不被侵扰,只需一心一意为我大牡养殖森林就好,祢何苦殷殷为祢的慈悲理想寻求实践之道呢?这五百年祢也该见识到了,温柔与仁慈治理不好一个国家,统驭不了纷杂的人性,我的做法才是对的,证据就是即使失去了孤郡与祢,我大牡仍是如日中天,连东皇太一都不可否认,甚至在今日赋予我大牡神威与权力,特许我夺回病入膏肓的孤郡……所以,贤弟,今日祢兵败如山倒,是命中注定,劝祢不要再多作挣扎,下山,开城门,迎我师团入境,然后随我回朝,这就是祢接下来该做的事。”

駮仍是不为所动。

大司命又放柔了身段,细哄着:“贤弟,这愚蠢的苍生不配得到祢,祢难道还看不清事实吗?祢为何得了这一身病痛?不就是因为他们的自私与欲望玷污了祢?祢希望为这个国家与人民做得更多、更好,因而产生了不符祢天命本性的野心,他们难道不需要负上任何责任?因为他们对祢产生了期望甚至是要求,才会伤害了祢,祢现在却仍坚持要张开羽翼,守护他们,这是正确的抉择吗?贤弟。”

駮的余光看到了窗外景致的变化。峻岭再度被巨大的瀑布掩盖,山谷被江涛涌入填满,几乎快要吞没这座库房。

牠知道,大司命也想用恐惧吞噬牠。牠不能有任何动摇。

于是,一株株粗干大木顿时破土而生,从山脚蔓延至山顶,将库房密匝匝地绕上一圈,连光线都透不进,封锁了水势的进攻。

大司命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依旧是与家人亲密对话的耐心与温柔:“祢知道吗?我还保留着祢的宫殿,贤弟。虽然我曾一度想把它拆了、燬了,眼不见为净,可是想到祢还有回归的一天,我就于心不忍。想念祢的时候,我便会上那儿坐一坐,回想我兄弟俩还相亲相爱的时光,并更催促我要尽快完成复兴大业,将祢隆重迎回。贤弟,祢难道还是没有感受到为兄的用心吗?祢还要这样抵抗我、逃避我、不谅解我吗?祢难道都不明白,皇兄都是……”祂的笑,因藏尽了深意而显得邪魅。“为祢好啊……”

那些大木,只是生得更扎实、更坚挺。

“祢退下!”而駮的声音也极硬,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话音一落,大司命的周身更凸生出巨木的大根,严严实实地往祂身上包覆、紧勒。

“这是,我少司命的国土。”駮恨恨地道:“休想摆布我!”

不料,大司命仅仅是伸出手,像拨帘子似的,轻易地就将巨木大根破开了个口子,红色的眼瞳从穴缝里闪烁出骇人的幽光鬼影。

“祢也别忘了,贤弟。”那眼神彷彿在窃笑:“祢也是我深爱的禁脔啊。”

围绕在库房四周的大木瞬间一枯,马上被大水浸透,原本的参天巨林一下就变成了泡在水中的草纸一般,瓦解消散。

江涛冲入了库房,涡流卷灭了駮的身影──

大司命轻轻地摆了手,像撢灰尘似的,除去了禁锢祂的残木,祂飘逸的袖翼再潇洒地一挥,洪水便从祂的脚尖处开了缝,逐步退缩,渐渐有了一条走动的宽道出来,祂沿着走去。

虚弱的少司命,恢复了人形,披头散发地,躺在尽头处。

大司命来到祂身旁,悠哉地席地而坐,以欣赏的目光端详着少司命惨白的面色,当祂发现一朵血斑的瓣儿生在少司命的脖颈上时,便引发了祂想窥探整朵血花的好奇与冲动,于是解了祂的衣襟,看清了攀漫在少司命身上的所有苦难印记。

“贤弟,看清楚了吗?”祂赞叹道:“东皇太一在祢的身上打上了牡丹的印记,多美啊……”

少司命痛苦地呼吸,无力反击,只能任着大司命的手指在祂的**上游走、描绘,或轻或重地抚摸、揉压。

大司命更亲暱地靠近祂,耳语:“祢病得真美,多想将祢永远养在这一刻……这样祢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是吧?”

祂直起身,再说:“待我打开城门,迎师入城,我们就回去吧。我想,祢也等不及想见见杭树生吧。”

少司命瞠大了眼睛。

“她在牡国,待得很好,祢放心,我会物尽其用的,不会糟蹋浪费祢的珍品,祢也将会看到祢亲手选育的诞降师,如何为我大牡打下大大的疆土。这些疆土以后就是祢我所共享的,祢不觉得值得高兴吗?”

少司命咬牙,想要撑起身子。

“别动别动。”大司命赶紧哄祂。“身体不好,就别妄动了,嗯?”

“不准,动她。”少司命怒道。

大司命象是第一次看到祂动怒似的,很是稀奇,便又故意说:“她的确很特别,像一把熊熊烈烧的火种,怎么灭都灭不熄,所以与她会过面后,我无时无刻总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有熄灭的一天?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熄灭的呢?贤弟,祢不想知道吗?”

少司命抓住祂的衣角,用力地再说:“不准──动她。”

大司命开心地微笑。“见到贤弟这样的反应,更让我跃跃欲试了。”

目睹了大司命这种以戏玩生命为乐趣的表情,少司命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倒下的时候。

祂想起树生曾经对祂说过──

陛下说过我很努力、很勇敢,所以喜欢我,但我不知道这原来可以是纳入仙籍的好理由。如果是这样,很多凡人不也有足够的资格来饮长命血吗?

我们跟祢的差别,就是因为我们是凡人,我的时间,很少,所以我才要那么拼命。等我饮了长命血,纳入了仙籍,有的是无尽的时间,我为何还要那么努力?

是她提醒了祂凡人的不完满与美好,还有他们值得受到珍惜与保护的地方。

树生为祂的慈悲找到了明确的方向与不可放弃的理由。

人性有黑暗邪恶的一面,但无可置疑的,它也有光明善良的时候,两者矛盾地相融于一体,如同天地的阴阳相合,这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