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穆月大剌剌地走出来,毫不在意。
他冷笑:“可真没水平。”乡下地方的走查吏,功夫这般浅薄也想逮人?
被人从高处看尽,男人便无法高高在上鄙夷人了,反倒被人看清他一脸往下垂的横肉影子。
“竟把我糠县官府**如此,”男人嘴角抖着,不知是生气还是惊讶:“把他拿下!”
尔穆月这时又逮了一人押上围栏,利刃架在他脖上,威胁:“放开他们。”
双方僵持不动。
“诞降师的同伙,果然都是宵小。”树生听见随从用轻蔑的口气讽刺着,感受到这伙人对诞降师的敌意。
眼看情况又要失控,且土楼上方黑影窜动,朝仁仔细一看,竟是一支弓箭班。
“住手!”朝仁赶紧喊:“穆月!”这批官兵是有备而来的,不好违逆。
尔穆月一愣,看清了朝仁焦心的眼神。
朝仁又对男人问:“大人,我们到底是犯了何法,要您这样劳师动众?”
一旁的士兵忽然用矛柄打上朝仁的膝窝,逼他下跪,凶道:“贱人,谁准你问县丞问题了!”
“先生!”树生吼道:“我们都听你的,你们还打人做什么?!”她全身发抖,作势就要往前冲,即使被士兵粗鲁的扯着头发,她也不怕。
原来这不可一世的男人竟是糠县的县丞。
方才一顾,尔穆月明白朝仁的用心,现在这批官兵表明了他们的来处,以及无法控制自己脾气的树生,更证实朝仁的判断是对的。
不能与糠县,甚至是整个饶州为敌,尽管他们是如此愚蠢。
他只好扔下武器,先放了人。
县丞睨着下跪的朝仁:“再问你一次,你就是那个在蘅村种树的诞降师?”
朝仁很肯定。“是。”
“那匹狼呢?”
“没有狼,大人。”朝仁说:“那是我诞降的。”并用眼神制止欲言又止的树生。
县丞与随从交头接耳。
“怎么和蘅村人说的不同?”
“许是那些蘅村人胡说八道。那些低下的黎民,以为碰到神迹了,都兴奋得语无伦次。”
“总之,找到诞降师就好。”
县丞城府深,又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谎?”
“我若能证明,大人是否可以放过我这两名无辜的奴仆?”朝仁说:“会造成混乱,也是因为事出突然,不知是县府人马,我们只是出于自保,别无恶意。”
县丞刷着胡髯深思。
“如果在蘅村植树,确实冒犯了您,那么更该由我负责,毕竟那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们二人无关。”朝仁字字确凿,没有任何犹疑。
树生却是咬牙焦急,手足无措。她不明白先生到底在胡说什么?在蘅村诞降出大树围篱,都是她一个人的鬼主意,怎么现在都是先生在替她扛责任?
而且她最无法理解的是,在蘅村的山地种树真的有那么罪不可赦吗?她不是救了蘅村吗?为什么这群人要兴师问罪?还有──他们想怎么判罪?替她顶替罪名的先生会被怎样对待?树生快被这些焦虑压垮了。
县丞的眼睛骨碌地朝尔穆月与方才被他扔下来的走查吏转,再与随从交会。
难得,他答应了。“可以。”因为连走查吏都拿不下那个男人,若能避免交锋,自是最好不过。至于这个莽撞的小女孩,看起来成不了什么大事,少抓一人也能省事,顺道卖个人情给这名诞降师,好让他对他们唯命是从、服服贴贴。
“那你好好证明一下吧。”
士兵放开了朝仁,朝仁卷起袖子,双手慢慢地放在天井的泥土地上。
土中充满生机,要在泥上生树,对一个掌控木质力的华族人来说,根本不是难事。不过一瞬,一株小芽冒出,过了半晌,小芽催大,变成了一棵像车马华盖的大木,最后,继续成长的林荫几乎包住了整座天井,四周的黑浓得像透不进空气的密室,让人压迫。
“这样,您信我了吗?大人。”朝仁问。
县丞咽了咽唾沫,掩住兴奋,假装镇定:“好,确实是你。”
朝仁不遗余力地施放木质力,就是要这些人目瞪口呆,对他的谎言不容质疑。
随从拉了一张状纸,抓着朝仁的手去吃朱泥,在纸上画押。
随从哼嗤着:“就是你这种家伙,污蔑了山神,山神才会降罪予我们。”
树生惊愕地瞠着眼。“什么意思?”
“树生。”朝仁警告她别出声。
但树生从随从的语气中听出端倪,硬是要找出引起这场冲突的引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们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随从冷笑,埋怨着:“我们饶州都被诞降师害惨了!谁让少司命要在朝中重用诞降师,才激怒了山神,山神为了惩罚少司命,就赐死饶州山,结果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饶州人!你知道我们多久没吃到白米了吗?白米都被山土淹毙啦!”
树生傻愣愣地听着这番发泄。
饶州人所谓的山神,就是那些住在深山中、以植木护木为天命的禁族人。树生想起小时候,和父亲穿过饶州的山林时所遇到的禁族人,他们厌憎诞降师,甚至在父亲的脸上打上惩鞭,要诞降师永远不准靠近他们居住的圣地。
这五年过去,她竟然淡忘了他们想杀死诞降师的狰狞面目。
和朝仁相处久了,让她天真地以为每个禁族人都能像她的老师一样,在明白她的本心之后,会接纳她、包容她、了解她。她更从未想过,饶州会落得今日这番处境,可能是因为少司命当年不顾禁族人反对,硬是要启用诞降师及纳她入仙籍的缘故。
而她还如此不解世事,以为她是在救饶州的山,饶州的粮,还有饶州的人──用禁族人厌憎的诞降术。
结果牵连了她的老师。
可恶,她怎会如此愚笨?!
县丞让随从拉起身,理了理衣袍。
“好了,押走。”他下令,然后迈着轻快得诡异的步子离开,可以看出他对成果很满意。
朝仁被押出土楼前,安抚了树生:“没事的,树生,去找穆月。”并对她笑了一下,要她放心。
她终于了解,为什么先生不准她在这些人面前施诞降术。
他在保护她,避免被饶州人的愤怒所吞没──愤怒的愚众往往只想迁怒发泄,而从未试图厘清事件的来龙去脉。
她眼睁睁地看着朝仁被掳走,一直杵在原地,直到客舍土楼恢复宁静。
尔穆月在楼上看着树生静得可怕的背影。他知道,在他想出办法救出朝仁之前,必须先好好守着树生,于是他正要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