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树生说:“我把牠带到这儿给牠找伴,结果就遇到大叔了。”
她诞降出来的画物,竟然可以维持这么久,却没有半点“褪画”的迹象。对诞降术,他的认知仅限于耳闻,但他知道普通术者所施的诞降之物至多只消两个时辰,就会出现褪画的现象──形体透明,轮廓涣散,逐渐消失。就像宣纸上的墨色,搁置的时间一久,便会褪色淡去。
但那只雉鸡,直到现在,仍这样活生生地灵动着。
他看着树生手上的刻版。“那是木头做的?”
“是啊。”树生举着板子,给男人细看。
“你是画在木板上?”
“不。呃……”树生想着如何解释:“一开始是画在木板上,打草稿,之后再用刻刀刻出来。然后这样甩动……”她示范了一次。“搁了一段时间,牠就跑出来了。”
因为是木刻的,除非刻版烧毁,否则绝不会有褪画的现象发生?他暗自猜测。
自东皇太一让人拥有智慧,学会以文字与图画来传达自己所思、了解他人所想,墨、笔、纸便成了最理所当然的媒材,也自然成为利用图绘线条来施法的诞降术的基础工具。他原以为诞降术只能施在纸面,从没听过可以施用于别种媒材上,更不知道诞降之物会随着媒材保质的特性,而得到持久的效用。
或许连她父亲都做不到。
他用一种奇特至极的目光打量树生。“你父亲,知道吗?”
“我爹?”树生耸耸肩。“他不知道,我是昨天才发现的。而且……”她小声地说:“我也不晓得要怎么和他说。”
她想起今天丰先生的邀约,又提起精神。“或许,我今天会和他提。因为匠学里的先生要荐举我上术监,他说普通人也能学术,他想和我爹谈谈。”
“你真的……”男人问:“觉得自己是普通人吗?”
男人质疑的语气,让树生怔愣住。“咦?我……我是啊。”她不太确定地说。
男人还想说什么,忽然,从一楼的某个洞口飞出被惊扰的虫鸟,打断了他的思绪。
树生往楼下一看,那个洞口是从外头街市进入驻楼的通道,会惊动虫鸟,代表有人进来──而且是以相当粗鲁的方式进来。
男人听力敏锐,听到砍伐树藤的刺耳声响。来者带刀。
他脱下外袍,树生还没会过意,整个人就被包进这袍衣里。有了袍衣的保护,男人就不怕指甲伤到她。他赶紧抱起树生,躲进黑洞里。两只雉鸡被他的动作一惊,纷纷飞跳起来,从二楼逃到一楼的林子。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来者不善。
他听到一楼响起低呼,显然是突然从天而降的雉鸡惊动了来人。接着嗖地破风一声,一个物体重重落地。打头阵的人神经紧绷,把雉鸡错认成攻击他们的敌手,杀了其中一只。
“抓到了!”他听到来人说:“什么……可恶,原来是雉鸡,吓人啊。”雉鸡不断挣扎,翅膀的飞扑声夹杂男子不耐的低吼。
二楼的洞口离一楼天井有段距离,声响传来时理应是一片模糊,但男人只消一专注,便能听清这驻楼里任何角落的声音,即使此刻为人,牲人的异能仍能善加利用。因此楼下的对话他一清二楚,但树生却毫不知情。
她的声音从外袍里闷闷地传出。“大叔,发生什么……”
“嘘。”他低声警告。“先别出声。”
此时,楼下出现另一个声音。“抓好。”他命令道,高高在上的语气马上划清了来者彼此的主从之分。他明显是那打头阵男子的主人或上司。
“玉伐大人?”那属下差点儿要甩开雉鸡,听到主子这么说,又费了些力才抓拢雉鸡乱拍的翅膀。但他口气疑惑,不明白为何要如此。
玉伐?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男人一愣。他来这儿做什么?
一阵抚摸的窸窣声……
“你闻。”那玉姓主子又说。等属下照做后,他问:“什么味道?”
“是……木头的味道,还有……”属下有些迟疑。“墨……”
“这只雉鸡,是诞降出来的。”主子说得斩钉截铁。“剖开。”
属下又是一愣,过一会儿才会过意,紧张地深吸口气,似乎也不习惯做这样残忍的事。可最后,还是有刀子出鞘的声音,接着是雉鸡尖锐的啼叫──
男人想都不想,马上遮住树生的双耳。他知道,这孩子要是明白那双雉鸡此刻的下场,铁定痛不欲生。可他随即有些难堪,守着树生的这双手,曾经杀了多少人,现在却怎么了?竟然想保护这孩子,不让她沾染到任何血腥的脏污?
他冷笑了一声,嘲讽自己。
此时,属下惊呼。“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