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卧室朦胧的光线里,裴寂看着丛蔚唇边的笑涡,一时间竟然有种时空折叠的感觉,那样欣喜若狂的心情和此刻重叠起来,就像是干燥的荒原里燎起了一点星火,随后燃成一片,让他的整个胸腔都热乎乎的。
“我,就是想多看看。”丛蔚脸有些泛红,可能是因为热水澡的气温烫的,也可能是自己把礼物当成宝的样子被裴寂看到了羞的。
裴寂倒是没说什么,一屁股坐上了床,把那些礼物都掀到一边,丛蔚盖着被子,他就坐在被子外面,靠着床头,把胡萝卜闹钟递到丛蔚面前。
“该睡觉了。”
丛蔚看一眼闹钟,又看一眼裴寂,手在被面上抓了两下:“我今天不听故事行吗?我想听纪敏唱的歌。”
瞧瞧,惯的胆子大了些,都开始提条件了。
裴寂挑眉,目光飘到那张唱片上,纪敏的脸画的花里胡哨的印在上面,看着碍眼极了,一伸手拿起来,扔抽屉。
“听她唱歌我起鸡皮疙瘩,难听死了,咱们别听了,来来来,还是听我讲故事,我故事讲的多好啊。”
侧过身子隔着被子拍了拍丛蔚,一扬手里的绘本,炫耀:“我新买的。”
丛蔚看了眼绘本封面。
库尼绘的《花婆婆》。
她想听纪敏的那首《姑娘》,逆反心起,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谁料裴寂一听这话居然还笑了出来,抬手去拧她的鼻尖:“谁说你不是小朋友,你就是我的小朋友呀,乖,听故事听故事。”
别说,裴寂对讲故事哄她睡觉这事,有点上瘾。
原本还挺成熟稳重的男人,偏偏在丛蔚的身边,心里那股子幼稚劲就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
“有一次,我告诉她:‘我长大后,要像你一样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当我老了,也要像你一样住在海边。’‘很好,’花婆婆笑着说:‘但是,你一定要记得做第三件事。’‘什么事?’‘做一件让世界变得更美丽的事。’‘好哇!’我答得又快又大声。但是,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事!”②
丛蔚想起那年数学竞赛,裴寂录了一本语文书的文言文让她听着睡觉。
那个时候,他读起书来还像块冷硬的石头,跟念经一样。
如今,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成熟,却模仿着卡通片里的语气,为了哄她睡觉,读了近5个月的故事。
他变了,可又没变。
在丛蔚的面前,他依然是那个白杨似的少年。
丛蔚回家里住以来,每晚都是裴寂陪着她睡着,才回房间睡觉。
他侧目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间。
12点07分。
被子里的人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被子>
被子里很暖和,她蜷着身子,面向裴寂,像一只小虾米一样,颧骨上一片暖红。
近来长了不少肉,脸蛋也逐渐丰盈了起来。
此刻那片红就像胭脂一样覆在她的面上。
“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③
床头灯如微弱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就像是一朵红花融化在那片皮肤之上。
引诱着所有慕名而去的倾慕者。
裴寂倾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退开时,才看到攥着衣摆的那只小手,用着力,好似要把薄薄一层的睡衣捏出一个窟窿一样。
裴寂轻笑出声。
原来**的小姑娘是在装睡。
他掰着她的手,拯救出了自己的那片衣摆,把丛蔚的手拢在掌心,放在唇边反复吻着。
她指尖微微地抖。
就像湖里垂下的被水波撩动的鱼钩。
“好啦,睡觉啦。”他哄她。
却看见丛蔚抽回手,默默往旁边挪出了一人宽的距离。
眼睫毛簌簌地抖动着,透露着主人的紧张。
裴寂也不矫情,思索片刻,掀了被子上床躺下,手臂圈过丛蔚的脖子,把她的小脑袋压在自己的下颌处,右手拇指拂过她的太阳穴,到耳廓到后脑勺,哄孩子似的拍两下。
“睡觉。”
丛蔚偎在他怀里,手揪着他的衣襟。
衣领上第二颗纽扣就抵在她的鼻尖,丛蔚下意识地蹭了蹭,在两人交颈而眠的姿势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呼出长长的鼻息,心跳得很快,但她听着两个人交错的心跳声,渐渐有了睡意。
那大概是这三年来,丛蔚睡过最安慰的一觉。
梦里没有光怪陆离的画面。
是许久未见的丛文晏和舒婧,舒婧怀里抱着弟弟。
他们朝丛蔚挥手告别。
那是他们去世后,丛蔚第一次梦见他们,干干净净的脸,和从前一模一样,慈爱关切。
丛蔚心里崩塌的世界,被人一点点捡起来、拼起来,虽然仍有裂痕,但它正在逐渐复原。
她是失去了亲人,却没有失去爱,只是那份爱被时间暂存在了那一刻,成了人生博古架上的一个珍宝盒子,无法再往前走。可她的前路,还有更多的爱。
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可能会收获无数的珍宝盒子,每一个里面都放着独一无二的爱。
想通了失去,也就看到了得到。
注释:
①《圣经》
②(美)芭芭拉·库尼所著儿童绘本《花婆婆》
③(唐)元稹《离思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