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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先换了身衣裳。
丛文晏坐在厅前的红木桌子后头炼蜜,蜜香味儿充盈着整间屋子,在大釜里重汤煮了一天的白沙蜜,就着磁罐在炭火上煨煎数沸,出尽水气,每斤加上二两苏合油,中和蜜气。
加苏合油这一步极重要,加多了气味就浓郁甜腻,和香的时候和不匀,少了又让蜜气占了上风,味道不正。
她换了衣裳出来,就蹲在那小红泥火炉前看她爸炼蜜。
嗅着那醇厚的味道,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鼻翼小幅度地开合着。
一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然后拇、食指在鼻孔前捻动,再伸出拇指。
【好香】
丛文晏笑笑:“以前教你炼蜜,你不是嫌麻烦不肯学。”
这里说的以前,该是很久以前了。
从前的丛蔚较之现在更活泼些,也更天真无邪一些,总归当年还是年纪小,整日里都过得无忧无虑。
丛蔚也不接话,就蹲在那乖乖瞧着炭火上熬着的蜜。
“老板?”
有客上门,丛文晏拍了拍丛蔚的头:“瞧着火。”
两人置换了位置,丛蔚坐到小兀子上炼蜜,丛文晏起身迎客。
“随便看看,都是些香制品。”
来客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毛线衣,底下衬着半身纱裙,蹬着一双帆布鞋。似乎是没在城里瞧见过这样的店铺,环顾铺子的时候,模样十分惊奇。
香铺里搁着丛文晏制的香片、香饼、香包,柱香、线香、散香等,还有一些小的香制饰品。
闲来无事的时候,丛蔚也做,近来正值金秋,木樨(桂花)开了不少,风一吹,空气里都漫这那股子香气。
她前些日子捡了回来,做了几串木樨香珠,手艺算不得上乘,但丛文晏还是把那些香珠挂在了铺子里。
价格也不贵,单串儿的标价30,多串儿的标价60。
丛家制香的手艺一向很好,香气纯正,半点不输外面卖的香水,真真是把香道承了下来。
丛蔚一向只晓得丛文晏手艺好,却也不知丛文晏这手艺跟谁学的,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虽然瞧着实体店生意不算好,但丛文晏的生意大多也都不靠实体店,他有他的路子,可从来不跟丛蔚说。
两个女孩儿对那木樨香珠很感兴趣,大约也是因为真的不贵,又香又好看,有些爱不释手,一人买了一串,欢欢喜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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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敏进铺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丛蔚。
她穿着一身麻制的黄绿小格纹外套,对襟、灯笼袖,胸前一对儿嫩黄色的小盘扣,bsp;刚转过身,垫着脚,往墙上的木格子里放香片。拆了马尾的头发全散了下去,落在腰间。
纪敏在木门上敲了两声。
丛蔚拧过头。
正对上纪敏。
微微一怔,似乎全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那个放学时候凑过来“认识一下”的女生。
纪敏也是一愣,随即在屋里看了一圈,吊着嘴角笑:“你家的店?”
丛蔚回神,点点头。
旁边的布帘子掀动,丛文晏手里拿了个倒流香的香台出来。一出来就看见这副“对峙”的场面,猜测着两人是否认识。
“知知?”
丛蔚朝纪敏颔首,然后走过去把丛文晏手里的香台接过,熟门熟路地放在架子上。
丛文晏看看自家闺女,再看看这个一身朋克装扮的女孩儿,有些了然。
“你认识丛蔚吗?”
纪敏早脱了那身校服,小皮衣裹着上半身,把两只手插到口袋里,本来还十分酷的表情变了变,笑得喜气洋洋,瞧着倒有几分十几岁女孩的开朗:“叔叔你好,我叫纪敏,我是丛蔚的同学。”
丛蔚背对着她,拧了拧眉,不知道纪敏到底想做什么。
纪敏原本也只是在去BubbleLab的路上经过这家店,瞧着有几分意思,就进来看个新鲜,却也是没想到会是丛蔚家的铺子。
“原来是丛蔚同学啊,随便坐啊。”丛文晏指着屋里的凳子,然后倒了杯水递过来,“丛蔚刚转去学校,以后还是请你多多照顾。”
纪敏接了水,目光落在丛蔚单薄的背影上:“应该的。”
“对了,叔叔,我晚上有个表演,想请丛蔚去看,不知道可不可以。”纪敏笑得纯良,两只手合十,冲着丛文晏眼巴巴地说话。
丛文晏其实拿不太准丛蔚的心思,他既盼着丛蔚可以多跟同龄人玩玩,又怕勉强了她让她心里不舒坦。想了想,还是走到丛蔚身边,摸摸她的刘海,半躬着身子:“知知想去吗?”
丛蔚看着丛文晏的眼睛。
许久,才转头去看纪敏,直直看过去,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把纪敏看出个洞来。
纪敏挑眉,似乎有一瞬的惊讶,也就随她去看,坦坦****地和她对视着,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倒也不见什么恶意。
然后,她看着丛蔚收回目光,冲丛文晏点了点头。
纪敏有些出乎意料。
她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叔叔,您放心,我晚上肯定把丛蔚安安全全给您送回来。”
丛文晏把木格子里的最后一串木樨香珠取了下来,递到纪敏跟前:“那就谢谢你了。这是丛蔚自己做的,不嫌弃的话,就拿着玩玩。”
纪敏没见过香珠,想伸手去拿,可手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侧头去看丛蔚。
这是,她自己做的。
丛蔚看到纪敏的反应,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和善的笑意,弯弯眼睛,冲她点头。
纪敏把那串香珠戴到手上,凑到鼻子底下嗅嗅,一点点清淡的桂花香味,却不浓郁,有些缥缈,在鼻尖飘来飘去,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