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衣采履加身,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用力。她拉开围帘,慢慢地向东正坐。
李嬷嬷等风华院人都赶了过来,满目激动地看着缓缓而出的她;了献作为主人,正慈爱地坐于中堂招待众客;小尼姑福慧为有司,也换上一身俗世衣裳,满是新奇地高捧住罗帕与发笄。
正宾徐步走来,在傅晚晴面前稍稍停住,不急不缓地吟颂着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这嗓音甚是熟悉,她愕然抬起头来,正瞧见玉侧妃慈爱含笑的脸。她因惊讶而忘记低头,眉宇间闪烁着无法言喻的难以置信。
玉侧妃莞尔一笑,郑重地为她梳头加笄。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东房,片刻之后傅晚月已捧着素衣襦裙而来。
“五妹妹,是我姨母去请的玉侧妃么?”她急切地问着傅晚月,可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傅晚月浅笑不语,为她将襦裙换好,道:“大姐姐,你一加所用的笄料,是千金难求的极品沉香木。你那笄的形状,是赵公子亲手雕琢而成。
“这院中的各类陈设,都由赵公子亲自监督完成。至此你是否还认为,矜贵的玉妃娘娘是看了了献师太的面子,才来做你的正宾。”
傅晚晴倏地低下头去,轻轻触了触头顶的木笄。木笄触手柔滑,一摸便知早被人打磨了千遍万遍,将上头的毛刺一一除尽。她的心底似乎被什么击中,等二加时不由自主地朝赵元泽所在的方向看去。
赵元泽也正看着她,四目相触时彼时都是一怔。傅晚晴受了一惊,又匆忙收回视线,心脏似乎在无所察觉时微微加快。
玉侧妃将一切瞧进眼底,吟颂祝辞时更添了几分欢喜。
三加过后,她着朱红色大袖长裙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皆啧啧称赞。
她心内欢喜,又不由自主地瞟向赵元泽处,心底不知怎地藏了一抹期待,等瞧见赵元泽也分外惊艳的眼神后,一抹雀跃油然而生。
她清浅笑开,真诚的笑意**漾在唇边。玉侧妃满目含笑,为她取小字“柔嘉”。
诗经大雅有云,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主要赞扬女子柔顺和美。傅晚晴猛地怔住,笑容逐渐凝固在唇边。
当年傅晚玉及笄,冯氏为其定下的,便是“柔嘉”小字。
傅府中冯氏依然坚挺,只待她入宫便能重掌府中大权。若她以主母之身亲自挑选合自己心意的宗族嗣子,以己之身份根本无从阻拦。
冯氏尚逍遥在外,她有什么资格弃了前世的自己与秦潇、今生的三姨娘之仇怨。
了因临死前的话语重新充斥在耳端,她的脊背越挺越直,等再接收到赵元泽投来的目光,原本的火热渐渐散去。
赵元泽正沉浸在欢喜之中,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异样。待笄礼结束,他欢喜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她向外走:“现在,我便带你去看我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物。”
“好。”她确实也有话要与他说清,却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便默许了他的动作,与他一同前往。
此时日头将落,他们策马往后山伸出而去。苍翠的绿被悉数甩在身后,层层叠叠的苍翠松柏过后,金灿灿的黄便铺天盖地而来。
深山老林中,竟出现了一片无垠沙漠。连绵的沙丘此起彼伏,一直延伸到他们的脚下。
傅晚晴浑身颤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赵元泽伸手拽过她,与她一同倚在最大的沙丘旁。此刻日已西沉,正挂在沙海的边界线上摇摇欲坠。红晕将黄沙染透,映出最壮丽的大漠日落图景。
“听秦潇说,你最大的及笄愿景便是去边疆瞧一瞧大漠与孤烟、长河与落日。
“不过边疆距离京都最快也需半月日程,我能做的便是在这里造出一方沙漠,待将来有机会再带你瞧那份真实,可好。”赵元泽温柔说着,他当日用“前尘”蛊探秦潇过往时,也不知怎地便将她的这个愿望牢牢记在心底。
“那你可知,我当时许下此愿望,说的是与心爱的人一同前往。赵元泽,我虽已与今生的秦潇无缘,但你如何就能如此确信,认为我一定会喜欢上你。”她紧紧捂住胸口,让自己的嗓音变得镇定、变得冷漠。
赵元泽从怀中取物的动作一顿,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晚晴,:“你在与我玩笑么,是在责怪我不曾提前告诉你今日的计划么?”
“赵元泽。”她迅速打断他的话,不知是为了说给他听,还是不停地说服自己,“赵元泽,我是即将入宫选秀的傅府嫡长女,我傅氏一门好歹算得上钟鸣鼎食之家,我的姿容在一众闺秀中也属出类拔萃。
“加之前些日子又得了替太子寻到亲生骨肉的功劳。这诸多机缘里,太子能瞧中我的可能性已经很高。你说,我既然能搏上一搏,为何又非你不可。”
“太子府不过另一个修罗场,比起你那险恶的傅府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明明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女子,为何要让自己陷入那等无休无止的争斗中。”赵元泽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傅晚晴别过头,克制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因为,你是……你呵。”赵元泽压抑着呼吸,终究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黯然远离。
傅晚晴不曾回头,她始终看着眼前的这一片人造沙漠,努力地将泪水咽回腹中。良久,口中才轻轻呢喃出“抱歉”二字。那声低喃随风而散,仿佛从没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