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侥幸活命的内监么……当年,你饶了阿桂一命,是因为你需要他将你的孩子送出宫,带给叶广宗抚养。这个阿桂知道你所有的秘密,所以……”喻知娴看了一眼地上的嬷嬷,“这老妇人才会连夜出宫,想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奶娘……”甘年氏跪倒在嬷嬷面前,两行泪不住地流,“您怎么这么糊涂?我死不足惜,您为何要为我涉险……”
嬷嬷也老泪纵横地抚摸着甘年氏的脸,满眼都是慈爱:“奶娘知晓,你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年少不更事犯下了错,可你内心是善良的。奶娘抱着你长大,比自己的孩子还亲,奶娘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呢……”
“奶娘……”甘年氏终于隐忍不住,像孩子般抱着嬷嬷大哭。
宣皇眼眸深沉,天子的威严令众人噤若寒蝉。看着哭成一团的甘年氏和嬷嬷,他嘶哑着声音开口:“这么说,你承认当年陷害淳兰、自己与人私通的事实了?”
甘年氏这才收敛了情绪,跪在大殿中央道:“陛下,臣妾当年也是逼不得已……叶广宗告诉臣妾,淳兰皇后若是不死,臣妾就得死……这十几年来,臣妾没有一天不在后悔自责中度过。
“今日,臣妾看到阿桂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完了,臣妾当年一时不忍心,留下了他的性命,将他一家人送到了西北,没想到还是被云阳王找到了。臣妾认罪,死不足惜,还请陛下看在臣妾侍奉您十几年的份上,饶了嬷嬷以及……这个无辜的孩子。”
宣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开口:“来人,将皇后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嬷嬷及其后人永世为奴,不得入京……至于他……”
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叶书宝,宣皇闭上了眼眸不忍再看:“去西北吧。”
甘年氏流着泪不住地磕头,“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御林军带着甘年氏、嬷嬷以及叶书宝退出了养心殿,殿中一干嫔妃都噤若寒蝉,生怕惹怒了心情不好的宣皇。
宣皇闭着眼,宽大的身躯有些摇晃。
海公公看了一眼面容疲倦的宣皇,便悄悄走到众人面前,轻声让众嫔妃退下,此时谁都不要言语。被惊吓的孟贵妃也早已褪去了恐惧,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了养心殿。
“流光,等等。”宣皇疲惫地开口,眼眸有些浑浊地看着喻知白,“是朕对不住你们兄妹。”
穆淅推着轮椅,在喻知白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看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宣皇,喻知白心中有些不忍:“父皇,您对不住的不是我们,是母后。她性子直,任何委屈都吞进肚子里。当年您气恼她的不忠,临死前几个月您都未见她一面。儿臣想,母后肯定很后悔当初跟您进宫来。”
宣皇却睁开了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喻知白:“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喻知白淡淡应了一声,“岫姨都告诉我了。”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岫姨说,当年母后千般不愿万般不愿,就是不想进皇宫这座华丽的金丝牢笼。可是既然您带她进来了,却没有保护好她,令她死不瞑目。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
闻言,宣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眸仿佛回忆起了往事一般:
“难怪这么多年,楚岫都待在琵琶坊,从未踏足华沂城半步,她心里一定非常恨我吧?当年的事是朕被蒙蔽了双眼,你知道么,淳兰她呀,性子刚烈,哪怕是在朕的面前也从不肯服软……阿娴和她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看了眼低头站在喻知白身后的喻知娴,宣皇继续道:“那段日子,刚好是她和朕在闹别扭,朕心想着,朕贵为一国之君,此次定要等到她服软。没想到呀,那后宫妇人趁机而入……”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喻知娴抬头,双眼微红,目光放到宣皇身上,带着点点仇恨,“自己的结发之妻病的那么突然,死的不明不白,身为人夫却如此昏庸,忠奸不分,对她的死没有半点疑惑!
“你若是真的爱她,就不会如此听信她对你不忠的谗言。你若不爱她,当初为什么要将她强行带进这华丽的金丝笼!得到了她又没办法保护好她,你算什么男人!我恨你!”
“阿娴,走吧。”
宣皇坐在榻上,看着自己最愧疚的一对儿女缓缓离开,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白衣疏袖、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站在初春的桃树下,满树满树的桃花怒放,却不及她如花笑靥。那晚夜色明亮,圆盘似的高高挂在天上。他就那样远远地站着,看着树下的女子,一颦一笑,都令他魂牵梦绕。
她的怀中,抱着他们刚出生的皇儿。小婴儿睁着亮如星辰的眼眸,滴溜溜地乱转。小手握成拳头含在小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女子低着头,逗弄着怀中婴儿。半晌她抬头,望向空中明月,道:“今晚月色可真好,白儿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呀?”
“朕也觉得。”
他终是忍不住,出声打扰。
女子见到他,明亮的笑脸顿了顿,而后迎了上来:“陛下这么晚还没睡。”
他从她怀中接过婴儿,开怀逗弄:“近来国事繁忙,许久未曾来紫薇宫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朕来看看你。”
她含笑道:“多谢陛下。”
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揽着她,轻柔的问道:“想要什么礼物,尽管与朕说。”
她却摇头:“紫薇宫什么都不缺,陛下的好意,臣妾怕是要拂了。”
“嗯?”他皱眉,仔细地端详着她,“你可是恼怒朕冷落你了?”
女子轻嗔:“陛下又拿臣妾打趣了……陛下对臣妾宠爱有加,紫薇宫中,好东西都快装不下了,真的什么都不缺。”
他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于是皱着眉思索一阵,道:“那你许个愿吧。今晚月色特意为你而来,分外明亮。”
她抬眸看着天上的明月,便不再推辞,双手交互放在胸前,闭上美眸轻轻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一刹那,微风拂过,她柔美得仿佛画中仙子。
此时,怀中的婴儿却突然停止了吮吸小拳头,望着明月咿呀了一声。
“看来我们白儿甚是喜欢这句。”他揽着爱妻,心情甚好。
“陛下,”她慈爱地望着婴儿明亮的眼眸,提议道,“不如这孩子的字,便叫流光吧。希望他长大后如穹顶之光,能辩是非、知黑白。”
“流光……”他轻轻咀嚼,甚是欢喜,“好,就叫流光了!以后,你便是我大宣的三皇子,喻流光!”
往事如烟……
宣皇沉浸在美好回忆中时,脑海中却传来了女子略带悲伤的声音:“臣妾清清白白,愿以死明志……我儿流光阿娴……”
凄怨又哀伤,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宣皇再也强撑不住,苍老的身躯轰然倒地。
海公公大急,急忙朝门外侍奉的内监尖声大喊:“快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