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珞跟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的背影逐渐收敛了笑容。这辈子,已经没有女子入得了他的眼了,倒不如真应了她的话,与美酒相伴一生也好。
进了永贤宫,他们相对而坐,侍女奉上早已温好的两壶酒。
“还未落雪呢,这就温上酒了,我们习武之人,身子骨哪会如此娇弱。”眉珞伸手探了探酒壶,感受到温热,不满地挑了眉。
眉婠伸手拿着葫芦烧,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在我宫里可要听我的规矩,今日这两壶好酒可都是你的了。”
她将酒杯递给他,转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见她不饮酒,眉珞有些兴致缺缺:“邀我品酒自己却不喝,留我一人有何意趣。”
眉婠却清朗一笑:“还真不是我扫你雅兴,这几日天气转凉,似乎有些着凉,可不敢碰这些烈东西了。这些好酒可都便宜你了,你还不满足呀。”
眉珞闻言,剑眉紧蹙:“身子病了?”
“也不是大毛病,可还是防着好。”眉婠不以为然,将清一裂倒入他杯中,“尝尝。”
眉珞便不再问,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他喉头似火:“南洋贡酒名不虚传,当真烈性十足。好酒!”
他似乎很是中意这烈酒,一连喝了好几杯。
眉婠见他不带歇息的,便忍不住夺下了他的酒杯:“好了,清一裂后劲很大,你不能再喝了,吃点瓜果缓缓。你若喜欢这酒,我这还有满满一坛子呢,回头都送到你宫里去。”
眉珞也知自己酒量不深,若是醉倒在她宫里,她一人怕是抬不动他。便不再饮酒,低头拿了一块糕点。
他的发髻在舞剑时已经松散,又经寒风吹了一路,如今竟歪歪斜斜,几缕青丝垂落。他觉得碍眼,便一把扯下玉簪,让三千青丝随意的披散在肩头。抬头,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
见他懒懒散散的模样,眉婠忍俊不禁。起身,将玉簪从他手里夺过来。
“婠儿?”眉珞有些不解。
眉婠将他的青丝拢在一起,素手轻挽,简单别致的发髻便好了:“瞧你,哪有半分做哥哥的模样,在妹妹跟前如此慵懒,还真是不要形象了。”
他十分满意新发髻,心情颇佳,爽朗大笑:“婠儿知我,我知婠儿,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他一向如此豪放,眉婠不与他计较。
“年后,你便又要走了?”她轻轻开口,语气清淡,听不出情绪。
“嗯。”他浅酌葫芦烧,望着屋外光秃秃的树枝,寒风凛冽。“瑾妃丧期已过,我不能再留在宫中,唯有远遁江湖,方能明哲保身。”
眉婠望着他棱骨分明的侧颜,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
“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他回眸一笑,“我终究非皇家血脉,当年幸得瑾妃收养,以封王之身享万民敬仰,足矣。皇家是是非非,本就与我无关。如今瑾妃逝世,我便无牵无挂,逍遥江湖,自由自在。”
眉婠见他挑破,便不再遮掩。“你我都知,太子哥哥绝不是继续开创诗文盛世的明君。若你从此隐居江湖,他身边无一人辅佐,以他的心性,必将让大侑千疮百孔。”
他不言语,仰头将清一裂一饮而尽。喉结翻滚,内心已波涛汹涌。
“唯有此事,我无能为力。”他望着她,目光清明。“我唯一所想,便是求得一线生机,唯有活着,才能护你周全。”
她便不再提及此事。望着窗外一片萧瑟之意,笑得越发明亮。
眉珞一怔,见她笑意盈盈,忍不住道:“婠儿,你知道么?你的笑若暖阳,只要你在,即使前路黑夜漫漫,我心中亦有光。”
眉婠浅笑,端起茶杯,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那婠儿便只能祈祷,景王哥哥一路平安了。”
屋内,少年少女眉眼含笑,清爽祥和。屋外,寒风瑟瑟,树叶飘零,冬日已至。
燕衣上楼的“咚咚”声将神思悠远的眉婠惊醒了过来。她回过神,望着冬意渐浓的庭院,紧了紧里衣,长长的吸了口气。
景王哥哥,我们又要见面了。
大侑皇宫。
眉旭正坐在案几前,双目死死地盯住眼前的羊皮书卷,越看内心却越烦闷,“啪”的一声,羊皮书卷被狠狠地丢在地上。
“啊!”眉旭怒吼一声,双目通红,“好一个先皇!好一个永贤!朕要把你们挫骨扬灰!”暴怒的他打开龙椅后的一扇暗门,几乎是飞一般的进入暗室,阴鸷地盯着暗室里的妇人。
那妇人面容憔悴,双手反绑,牢牢地被绑在椅子上。
看见眉旭,妇人暗淡的眼眸里涌上点点泪花。
眉旭上前一步,大手用力地捏住妇人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低吼:
“说!眉婠和先皇到底密谋了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把朕当成傻子,背着朕做着抢夺朕江山的勾当!结果呢?还不是死在朕的眼前!你要是继续和他们一样冥顽不灵,朕不介意也送你下去。”
妇人听着眉旭近乎疯狂的话语,泪流不止:“不是……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想要害你……你父皇也没有……”
“闭嘴!”眉旭大吼一声,怒极反笑,“这话我听多了,看来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就下去陪陪可怜的先皇吧。”
妇人浑身颤抖,不是恐惧,而是痛心。她流着泪绝望道:“儿啊,我是你亲生母亲啊……”
眉旭遂松开手,死死的盯着妇人瞬间老了十岁的泪脸,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暗室。
暗室里,原本应该风光无限的太后,此刻却被丧心病狂的亲生儿子关在小小的暗室里,不见天日,受尽折磨。
先皇啊!臣妾没能教出一个好儿子,没能教出一个好太子啊!大侑百年基业,将要毁在他的手中!
太后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滚落。只见原本被紧紧捆绑住的太后,却慢慢的解下手腕上早已不存在的死结,瘫软在地上。
哪有母亲会责怪儿子的?太后被关的这几月里,早就解下了手上的绳索,却每次都在眉旭进来折磨她逼问她的时候,装作依旧被束缚的模样。她只想慢慢解开儿子扭曲的心理,却没想到他如此执迷不悟,一次比一比更走火入魔。
罢了罢了。太后心中叹息,颤抖着拔下头上唯一的玉簪,向着胸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