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婠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梦里,久久未曾入梦的那个女子再次出现。
她跑进了一座府邸,上了阁楼,推开门跑到书案前,研磨欲写什么。提笔半晌,女子仿佛陷入了沉思,久久未曾动笔。
黑墨顺着狼毫滴落到白纸上,半晌女子低头,见纸张不能再用,便随意卷做一团,拿出一张崭新的白纸,写了一行字。
将白纸折好,她把一只信鸽放飞了出去。
画面一转,两个女子被一个中年男人捆绑在长凳上,旁边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挥舞着长且厚重的木板,打在两位女子身上,丝毫不因她们口吐鲜血而有所动容。
男人俯下身,在那位女子的耳旁呵呵一笑,道:“可惜呀,你谁都救不了,你们三个就一起死吧。”
女子已经重伤,无法言语。半晌,终是晕了过去。男人探了探她们的鼻息,冷冷道:“丢去乱葬岗吧。”
两位女子被拖走,落在地上的木板血迹斑斑……
“……姑娘,到了。”
帘外,墨珠的声音唤醒了眉婠。
眉婠怔怔地下了马车,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无数的片段,都在此刻逐渐连在了一起。她终于知道了,沈朝宁所有的秘密。
云绾卿见眉婠垂首不言语,正欲上前,云氏却拉住她:“两日赶路,朝儿肯定累了,先让她回去歇息吧。”
说罢,朝墨珠使了个眼色。
墨珠急忙扶着眉婠回了明月阁。
此时云氏并不知道,眉婠脑海里闪现的,是多么惊天动地的阴谋一角。
回到明月阁,墨珠扶着眉婠坐定,转身欲添茶水,眉婠却突然拉住了她:“你先不用忙,我有事问你。”
墨珠黑漆漆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姑娘,您要问奴婢何事?”
她一脸天真无邪。
眉婠忽然抬眸,眼中寒光凛冽:“你手上玉镯,从何而来?”
墨珠怔住,一丝慌乱浮上脸颊,不自觉地握住了左手腕,不知如何是好。
沈朝宁不戴佩饰,沈家人都知道。她行事简约,不爱金银玉器。
小时候墨珠被买进沈府服侍她,她便亲手雕刻了一只木手镯赠与她。墨珠日日戴着木手镯,宝贝似的从未离身。
今日眉婠隐约听见墨珠身上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她便留了心。
撩开墨珠衣袖,左腕上赫然有一只上好的羊脂玉手镯。羊脂玉,以墨珠的月奉,不吃不喝得攒上好几年。
眉婠见状,一把扯下手镯,“啪”地一声丢到桌上。
墨珠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眼里隐隐有泪光。
眉婠方才觉得自己不免严厉了些。自从来到大宣后,她性子沉闷了许多。养伤期间时常想起前尘往事,那些惨不忍睹的经历彻底毁掉了她内心一直信奉的美好,尽管仓促重生,她仍旧摆脱不了那些往事带来的影响。
不知觉间,她竟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收敛起繁杂的心绪,眉婠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墨珠颤巍巍地跪着,因害怕姑娘那冰冷的目光而浑身颤抖。见她背过身去,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眉婠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身后的小姑娘自己开口。
墨珠终是忍不住,这样的煎熬令她心生畏惧。
“那日奴婢陪您去看望大姑娘,还未出府,奴婢回来给您拿落下的香囊,遇到了二姨娘。姨娘说,让奴婢将您带去丞相府的侧花园,大姑娘在那里等您,否则就告诉丞相说大姑娘想逃出丞相府……”
墨珠声音颤抖不已,说出的话亦是断断续续:“……奴婢想着您和大姑娘血脉相连,见不得大姑娘遭此劫难。又想着在丞相府内,定不会出什么祸事才对……”
眉婠转过身,将跪着的墨珠扶起来,羊脂玉手镯缓缓地戴回她的手上:“二姨娘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若非她用珍物收买于你,你如何能轻易听话?”
墨珠抖得更厉害了,双目哭得通红:“姑娘,奴婢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若是知晓,奴婢打死也不会做的!”
“不是你,也会有旁人将我引到那侧花园,走进他们早已安排好的陷阱之中。”眉婠冷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没了初始的怒意,只是心里凉得厉害。
沈朝宁待她不薄,并未苛待,可是一枚手镯便让她失了本心,随随便便听从了别人的话。
“若是想要佩饰,直言便好。我虽简约,却不迂腐。”
墨珠磕头,将额贴在地上不敢起身。
“下去吧。”眉婠并未打算在此刻责难于她。墨珠的话将她心中所有的疑惑解了开去,她现在需要好好整理思绪。
墨珠诚惶诚恐地走了。
眉婠站在窗前,看着小花园里秋叶泛黄,**盛开,思绪却飘到了六月前的那个深春。
沈朝宁如往常一般去相府看望出嫁后生活却并不幸福的沈辰宁,姐妹俩聊天说话,逛逛园子,不知觉间已到了前厅。
沈辰宁离开更衣,沈朝宁便一人闲逛,不料隐约听见了叶丞相的声音,凑近细细听去,却听见了令她惹上杀身之祸的秘密。
关于这个秘密,眉婠猜测有关沈长安。
沈长安在前往镇西军营的路上遭人伏击,马死剑落,下落不明。几日后,便是沈辰宁与沈朝宁惨死相府,抛尸乱葬岗。
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的,全靠眉婠梦里沈朝宁的飞鸽传书。
沈朝宁听见相府欲伏击刚出城的沈长安,心神惶恐,恐惧不安,却又害怕牵连沈辰宁,不敢告知。
于是情急之下,回到阁楼,遣散了所有丫头,秘密写了一封信,希望沈长安能及时收到。
不知沈长安是否收到这封信,眉婠猜测多半是并未收到,中途便被相府拦截了。所以,叶丞相便设计捉拿了她们姐妹,活活打死,保住这个秘密。
只是墨珠,不能再留。
相府陷害忠良,枉死无辜,全无人性。既然如今顶着沈朝宁的名头,她绝不会放任叶广宗不管。